蘭玉看了半晌,才點了點頭,說“花老板。”
花小梁笑道“這下雪天,您怎麼在這兒?剛在車上瞧見您,還以為是看花眼了。”
蘭玉沒有說話。
花小梁道“您這是去哪兒?”
蘭玉想了想,才道“隨意走走。”
花小梁詫異地瞧著蘭玉,說“下大雪呢。”
花小梁啞然,蘭玉臉色蒼白,眉宇間掩不住的懨態,實在不像是走走的模樣。花小梁猶豫了一下,道“您看現在下這樣大的雪,您想走不如等雪停了再去?”
蘭玉說“不打緊。”
花小梁道“您這身邊怎麼也沒人——”說著,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李家老爺子出殯的日子,頓了頓,握著蘭玉的手臂,笑道,“那怎麼成,我家就在附近,您不如先跟我回家避避雪,月牙兒也在家裡呢。”
蘭玉重複道“月牙兒?”
花小梁說“是,那丫頭前些時日還惦記您呢,問我您什麼時候去看她。”
二人是一道坐黃包車回去的,花小梁說他家就在附近,卻還是有一段距離,下了車,花小梁就領著蘭玉轉入一條民巷。
院子是個小四合院,不大,花小梁說“寒舍簡陋,蘭先生見笑了。”
蘭玉說“花老板直接叫我蘭玉吧。”
花小梁笑道“好。”
花小梁薅了薅月牙兒的頭發,說“叫人啊。”
月牙兒看著蘭玉,就朝他鞠了個躬,蘭玉一怔,乾巴巴地說“新年好。”
花小梁笑起來,說“裡麵坐吧。”
“月牙兒,去燒壺熱茶。”
月牙兒當即鬆開花小梁,腳步輕快地跑走了。
花小梁說“請。”
這是花小梁在北平唱紅了之後買下的一個四合院,不大,勝在地段不錯,離他唱戲的茶樓近,屋子裡拾掇得很是乾淨。
茶是剛泡的熱茶,白瓷茶壺,沸騰的水徐徐地冒著煙,花小梁說“天氣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蘭玉看著那杯泛著熱氣的茶湯,抿了抿嘴唇,低聲道“多謝。”他捧起茶杯,熱乎乎的,暖著冰冷僵硬的手指。蘭玉喝過幾口熱茶,身體也慢慢熱了起來,他看著麵前的花小梁,好像一點一點清醒過來,說:“麻煩花老板了。”
花小梁最擅察言觀色,那日他見李聿青,李明安急急來尋蘭玉的樣子,頓時就記起他曾在哪裡見過蘭玉了——就在他唱戲的茶樓,李鳴爭和蘭玉在一起。
花小梁想起北平城裡的傳聞,道是李家老爺子娶了一房姨娘,是個男人——幾乎是一種直覺,花小梁篤定蘭玉就是李老爺子娶回李公館的九姨娘。
他長在梨園行,年少成名,不知出入過多少高門大戶唱堂會。高門大族裡是非多,他聽過許許多多見不得人的事,至於蘭玉和李家的少爺糾纏不清,他雖詫異,卻也深諳不該問的不問的道理,自不會多加口舌。
花小梁道:“聽口音,蘭先生不是北平人?”
蘭玉說:“祖籍揚州。”
花小梁說:“揚州啊,說起來三年前我曾經去過揚州一回——”蘭玉抬起眼睛看著他,花小梁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有幾分俏皮,說,“有人出了大價錢,請我去揚州唱堂會。”
”都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可惜那次去得急,走得也急,沒來得及在揚州好好轉一轉。”
蘭玉說:“揚州的風光雖好,不及花老板的戲,舉世無雙。”
花小梁笑了起來,道:“混口飯吃罷了。”
他心不在焉,花小梁叫了兩聲,才見他遲鈍地抬起頭看著自己,花小梁也不在意,笑盈盈地說:“我看蘭先生的手,不像是乾粗重活計的,像是撫琴弄樂的手。”
蘭玉手指蜷了蜷,輕聲說:“當年在揚州時,以彈琵琶為生。”
花小梁道:“那你我也算同行了。”
蘭玉一怔,看著花小梁,半晌,問道:“花老板,你唱戲,快活嗎?”
花小梁想了想,說:“快活吧。”
“這年頭學戲的人多,能如我一般,成角兒出頭的,屈指可數,多少人唱了一輩子都籍籍無名,半生潦倒。”花小梁說,“雖說仍有諸多事不如意,可人活一輩子,哪有那麼多如意事,總不能為了那些不如意的事,就不活了吧,那這輩子豈不是都不如意?”
“那也太晦氣,太憋屈了。”
“我總想著,既來到這世上走一遭,怎麼著也不能辜負了自己,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