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雙方對話是在公開的環境下,南宮中布滿了東廠的眼線,及時傳遞到景泰帝的耳中也就不足為奇。
對於沉憶辰的拒絕態度,景泰帝朱祁玉感到很滿意,畢竟他早就動了易儲的心思,隻等太上皇駕崩之事冷澹下去,皇太子就將改立為自己的兒子朱見濟。
沉憶辰要是真答應成什麼太子師,那麼將在君臣關係之間撕開一道深深的裂痕,注定不容於朝堂。
不過此時的沉憶辰,無心再卷入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皇權鬥爭,他已經告彆了母親沉氏跟妻子陳青桐,率領親信出了山海關沿著狹窄的遼西走廊,前往遼東都司駐地廣寧城。
相比較渾濁壓抑的官場,他更喜歡快意恩仇的戰場,如果再讓沉憶辰選擇一次,恐怕他會投筆從戎。
出關沉憶辰這次沒有走更為快捷舒適的海路,就是想要身體力行勘測遼東的地形。從地圖上看東北好像跟華北連為一體,兩塊版圖間有著寬闊便捷的通道,事實上放在古代華北平原跟東北平原,僅靠著一條不到十五公裡寬的遼西走廊連接,其他地方均為不適合通行的燕山山脈。
東北的遼西走廊跟西北的河西走廊,自古以來就是中原王朝的兵家必爭之地。唐朝末期丟掉了河西走廊,導致整個中亞、西域故土淪陷千年之久,戰線直接壓縮到隴西地區,帝國丟失了大片的戰略緩衝空間,成了天子守國門。
遼西走廊一旦丟失,整個東北、外興安嶺、乃至於更遠東西伯利亞地區,都將脫離大一統王朝的掌控,直接淪為略大於弱宋的版圖。
這就是為什麼,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中央王朝都一定要統治這兩條走廊的原因,它將決定一個帝國的興衰!
出了山海關後,越往寧遠城方向前行,沉憶辰就感覺氛圍愈發不對。要知道遼西走廊是大明遼東都司的命脈,必須死死的掌控在手中,結果他居然看到了兀良哈三衛的牧民在悠閒放牧。
更為震驚的是,還有蒙古哨兵的身影!
“卞先生,兀良哈三衛已經侵蝕到這地步了嗎?”
沉憶辰很早就知道兀良哈三衛這些不斷南下,站在山海關的城牆上就能看到他們的牛羊。隻是畢竟有著雄偉的城牆阻隔,哪怕近在遲尺也宛如一道越不過的天塹,他們無論如何都入不了關。
但景泰朝的遼西走廊就完全不同,關隘之間不像後期那樣有著明長城連接,這地方能看到兀良哈三衛哨兵的身影,幾乎等同於他們正在入侵明土!
“東主,遼西走廊長達數百裡,經曆過數次大戰後遼東軍目前不足五萬,還要威懾更北麵的女真以及東麵的朝鮮。西麵在韃靼部被瓦剌部吞並後,更把戰火防線給逼近到了跟前。”
“相比較大敵瓦剌,兀良哈三衛畢竟早在太宗時期就臣服於我大明,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隻能對他們暫且放任。”
卞和說出了遼東都司的難處,如果不是遼西走廊的連接,此時大明的遼東都司仿佛是一塊孤零零懸於東北的飛地,一麵靠海三麵背敵。
有限的兵力隻能優先應對瓦剌部,兀良哈三衛這種反複無常的部落,數十年下來雙方都摸清了對方的套路,隻要沒有觸及底線侵占,小偷小摸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其實遼東軍的難處沉憶辰心知肚明,他之所以這麼一問,更多是一種憋屈不吐不快。煌煌大明的國土在土木堡之後,就處於一種不斷收縮的狀態,出了帝都向北走幾十裡路,就能看到蒙古兵馬耀武揚威的場景。
現在就連遼西走廊這種戰略要地也是如此,如果兀良哈三衛再強大一點,或者說整合起來再有野心一點,遼東都司將重蹈奴兒乾都司的覆轍!
想到這裡,沉憶辰轉身朝著跟隨在身後的軍需官問道“江郎中,福建衛都指揮使馮正率領的馳援軍,還需要籌備多久才能抵達寧遠城?”
軍需官的原職為戶部郎中江世易,蕭彝在戶部轉運通州倉糧草的時候,此人曾經在他手下任事過,統籌後勤相當利索加之踏實可靠,於是乎這次征伐兀良哈三衛被推薦過來擔任軍需官。
遼東都司如今不到五萬兵馬,至於兀良哈三衛目前具體有多少兵馬沒人知道,按照早期的宮中檔桉記載,劃分千戶所時候為帶甲之士八萬。
要知道蒙古部族麵對征服戰爭,與他們抽調兵馬犯邊的出兵率是完全不同的。後者僅需要強壯的戰兵,前者在死亡的威脅下,幾乎可以做到全民皆兵。
也就是說名義上的帶甲之士八萬,麵對明軍剿滅的生死存亡之際,至少能爆出十幾萬控弦之士去亡命一博。算上老弱婦孺等等,沉憶辰大概能推測出兀良哈三衛總人口三十至五十萬之間。
想要徹底征服這個數量級彆的異族,遼東軍除去衛城守軍,以及威懾女真跟朝鮮等不能動的,最多隻能抽調出兩三萬的規模。
就算再加上朱儀從京營中帶出來,駐紮在山海關的三萬兵馬,依舊是遠遠不夠。
當初土木堡之變,各州府的勤王軍以福建衛跟山東衛兵馬最多。現在南征軍已經離京,景泰帝最大的威脅解除,那麼馳援的勤王軍自然得返回駐地,不可能永遠駐紮在京師。
不過他們在離京之前,被號令前往遼東歸於沉憶辰麾下,完成對兀良哈三衛的征服!
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山東福建兩衛的勤王軍,數場大戰下來還有四萬兵馬,這不是一個小數目。沉憶辰可以輕車簡行,他們卻需要運輸大批的糧草器械抵達遼東,才能支撐後續的戰事。
後勤之事交給專業的人來處理,才有了沉憶辰問馮正等人率領的援軍,何時才能抵達寧遠城。
“回沉閣老,早在四月末大司徒(金廉),就籌備了糧草通過海運送達寧遠城儲備。馮將軍率領的勤王兵馬,此戰過後將返回原駐地,需要脫離京師十營團的序列,整個抽調過程需要時間。”
“一切順利走海路的話,大概能在七月初抵達寧遠城。”
聽到江世易的回答,馮正率領的兵馬要比自己慢上半個月,其實客觀而言以明朝的統籌效率,短短數月之內就籌備好糧草,抽調出序列重編,已經相當之快。
畢竟明英宗朱祁鎮那種十幾萬兵馬,完全不考慮後勤三日出征,曆史上找不出第二例。
但是不知道為何,沉憶辰這段時間總是感到有些惴惴不安。可能是當初在馬車中,成國公朱勇的提醒跟警告,讓他意識到也先各種試探九邊兵力部署後,到了該發動真正攻勢的時機。
並且這個進攻目標,不出意外就是遼東都司。
仿佛是印證了沉憶辰的猜想,景泰元年六月十九日,就在一行人剛剛抵達寧遠城的時刻,曾經應天府的兒時同窗吳榮,就帶來了一個極其糟糕的消息。
遼東都司義州城,被也先率領的蒙古兵馬攻陷,直接切斷了寧遠城跟都司駐地廣寧城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