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放下手機打算回到車上時,她卻給我打了過來。
我接通後,就看見她那張氣色還不錯的臉出現在鏡頭前。
“剛才在忙嗎?”我向她問道。
“沒有,我還在醫院,形象有點邋遢,稍微整理了一下。”
我哭笑不得道:“至於嗎?”
“至於,我才不想把自己最難看的樣子展現在你眼前。”她很較真的說。
“那你傷口怎麼樣?好點沒?”
“嗯,好多了,”她頓了頓,又向我問道,“你在哪呢?怎麼背景白茫茫的一片,啥也看不見。”
“你猜一下,我在哪?”
“猜一下……”童欣眯著眼睛,突然試探道,“不會是在東達山吧?”
“我靠,還真讓你猜到了。”
童欣嗬嗬一笑,道:“你這興致衝衝的給我打視頻電話,背景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大概率就是在東達山了……我們就是在那裡認識的嘛。”
“看來你還記得。”
“怎麼會忘呢?”
這句話說的很輕,可是卻突然讓我沉默了。
在我的沉默中,童欣先開口打破了這種沉默:“我記得那時候那裡沒有信號的呀,你怎麼給我打過來的。”
“現在有了,但是信號很差。”
“難怪,聽你說話斷斷續續的。”
信號確實時斷時續,畫麵也偶爾卡頓,童欣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滋滋的電流雜音。
“你那邊風好大,”童欣看著我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和通紅的臉頰,皺了皺眉,“帽子戴好,彆吹感冒了。”
我把衝鋒衣的帽子拉起來戴好,儘管知道這更多是心理安慰。
“看到了嗎?這就是東達山埡口,5130米。”
我將手機鏡頭緩緩掃過周圍壯闊而嚴酷的景象。
狂舞的經幡,連綿的雪峰,蒼茫的天空。
童欣在那頭安靜地看著,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有懷念,也有一絲悵惘。
“還是老樣子,”她輕聲說,“一點沒變。”
“是啊,沒變。”
我附和道,心裡卻知道,變了的是我們。
一年前在這裡狼狽相遇的兩個人,如今一個在五千米的高原上繼續著未知的追尋,一個在千裡之外的醫院裡,隔著屏幕遙望舊地。
沉默中,她又向我叮囑道:“下山後那段路我記得,不怎麼好走,小心點開。”
“嗯。”
我點了點頭,看著屏幕裡她依舊貼著紗布的額頭,忍不住又問:“曾姐過來了嗎?”
“來了,沒事放心吧,照顧好你自己就……”
她的話音未落,屏幕猛地卡住,然後驟然變黑,通話中斷了。
我看著顯示“信號中斷”的手機屏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高原的風依舊凜冽,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但心裡卻因為剛才那短暫的通話,泛起一絲微弱的暖意和更深的牽掛。
將手機塞回口袋,我最後看了一眼這片曾經相遇的土地,轉身拉開車門。
車隊再次啟程,開始漫長的下坡。
東達山埡口被甩在身後,連同那短暫信號連接起的、跨越千裡的對話,一起封存在了記憶的某個角落。
前方的路還在延伸,向著拉市,向著更深的藏區腹地,也向著那片最終的目的地——羌塘無人區。
而有些人和事,就像這高原上的信號,時斷時續。
卻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重新連接,提醒你,這條孤獨的征途上,你並非全然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