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陸江河重新拿起碗筷，依舊耐心地一口一口喂著。沈文靜似乎並沒有多少胃口，但在他的堅持下，還是小口小口地吃著。
他喂下一口，便會稍作停頓，給她留下足夠的時間吞咽。
見她額角沁出些細密的汗珠，他又放下碗筷，取過溫熱的毛巾，仔仔細細地幫她擦拭額頭和臉頰。他修長的手指替她將額前幾縷散亂的碎發輕柔地撥到耳後，不經意間觸碰到她微涼的耳垂。
“多吃點，你從早上忙到現在，幾乎水米未進。身體是本錢，彆爸那邊還沒結果，你先把自己給累垮了。”
他又端起碗，出去一趟回來之後，拿著一瓶礦泉水，用調羹舀了小半勺碗底的肉汁，細心地吹了吹，才遞到她嘴邊。
“這個味道好，也暖胃，喝一點。”
沈文靜順從地喝下肉汁，溫熱的湯汁滑入腹中，胃裡似乎也舒服了一些。
看向陸江河的眼神也從之前的彷徨迷茫，變得柔和，從婚禮開始到現在，這個男人始終是她最堅實的依靠。
尤其是在父親被省紀委的人當眾帶走，緊接著二叔又在婚宴上那樣撒潑打滾之後，若不是陸江河當機立斷、雷厲風行地處理了所有突發狀況，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和這複雜混亂的局麵。
此刻新房之內這片刻的安寧與溫馨，全是這個男人用他並不寬厚卻異常堅實的臂膀為她撐起來的。
她心中既有無法言說的溫暖，又有因父親之事而起的巨大惶惑與不安。
沈文靜點了點頭。
“我早該想到的。隻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去年就有征兆，為什麼我一點消息都收不到？”
她又補充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以前在報社做過好幾年記者，現在在傳媒界也算有些人脈，彆說江州市，就是整個江陽省，甚至整個南方省都有些朋友。這種事情，怎麼會一點風聲都沒有？”
陸江河聽著她的話，心裡暗歎這丫頭在某些方麵還是天真了些。
他太清楚那些機要單位對敏感事件的保密能力了。彆說是她一個曾經的記者、現在初涉傳媒界的小老板，就算是某些級彆不低的官員，在核心圈子之外，也休想提前探到真正的機密。
國家機器一旦圍繞某個特定目標開始運轉，要保住一個秘密，尤其是在這種涉及高級彆乾部的調查初期，那保密程度真是水潑不進、針插不入。
所謂的“內部消息”，很多時候不過是某些人為了特定目的故意放出來的煙霧彈，或者是事情已經發展到了某個階段，紙包不住火了，相關方麵才會有選擇性地、有控製地透露一點點無關痛癢的皮毛信息。
她以為憑著以前在新聞線上積攢下來的一些人脈，就能打探到省紀委這種執掌紀律的核心部門正在秘密進行的、針對省委一級領導的初期調查？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要是國家機密這麼容易就被幾個小記者、小老板們探查個底朝天，那還要國家保密局做什麼？
還要那些經過層層嚴格政治審查、簽署了無數份保密協議的機要人員做什麼？那些虎視眈眈的外國情報機構豈不是要樂開了花，天天都能在中國挖到足以震驚世界的“獨家大新聞”？
之所以總有些記者能“挖到”所謂的“獨家猛料”，排除掉那些純粹是捕風捉影、添油加醋甚至是憑空捏造的八卦新聞，剩下的，十有八九不是早就跟某些部門或者某些特定勢力暗通款曲，心甘情願地成了人家的傳聲筒和輿論工具人，就是官方覺得時機成熟，或者有必要引導社會輿論走向，主動把一些經過處理的信息“喂”給你。
你以為是你神通廣大、手眼通天，實際上很多時候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不由自主的棋子，人家讓你知道什麼，你才能知道什麼；人家讓你說什麼，你才能說什麼。
這裡麵的水，深不見底，遠不是沈文靜這樣雖然聰明但社會閱曆尚淺的年輕人能夠完全洞悉的。
陸江河心裡這麼想著，嘴上自然不能這麼直白地打擊妻子的自信心。
尤其是她現在情緒本就脆弱，經不起更多的刺激。
他放下手中的碗，抽出紙巾，再次輕輕擦了擦沈文靜的嘴角，然後才開口解釋。
“省紀委辦案，尤其是涉及到你爸這個層級的領導乾部，保密是第一位的，也是鐵的紀律。從最初的線索摸排、初步核查，到決定采取相應的調查措施，整個過程都會嚴格控製知情範圍和知情人員。”
“彆說是你，就算是我，如果不是因為今天這個特殊的場合，以及爸在之前那些若有若無的暗示，也未必能準確猜到具體情況。”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向沈文靜解釋。
“他們的辦案程序非常嚴謹，而且自成體係。初期通常是進行大量的外圍調查，秘密取證，固定證據鏈，這個階段絕對不會輕易驚動調查對象，以免打草驚蛇。”
“我估計咱爸神通廣大，也就是在這個階段得到了風聲。”
“之後他們在掌握了相對紮實和充分的證據之後，才會按照程序向上級領導彙報，申請采取進一步的措施。”
“比如今天這種請咱爸去配合調查的情況，在紀委的辦案程序上，可以看作是‘兩規’或者‘兩指’措施的前期重要階段，更多的是進行深入的談話、進一步核實相關情況。"
“在這個階段，所有參與辦案的人員，從領導到普通工作人員，都有極其嚴格的保密紀律，一旦發生泄密事件，那是要承擔非常嚴重的政治責任和法律責任的。”
“而且，為了防止消息走漏，乾擾調查的順利進行，他們往往會選擇一些特殊的時機，或者采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方式來接觸調查對象。你爸今天在婚宴這樣的場合被帶走，看似突然，但選擇在這樣一個公開但又相對容易控製外圍環境的場合，可能也是他們經過深思熟慮和周密考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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