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靜在一旁聽得真切，文興海那番話裡話外的意思，她一個不再體製內的女人或許不能完全領會，但那種刻意保持距離、撇清乾係的意味，卻是再明顯不過。
她知道，這位平日裡對自己父親畢恭畢敬的文市長，此刻恐怕是想探聽虛實，看看這把火會不會燒到陸江河身上。
她伸手就想去奪陸江河手中的電話。
陸江河卻手腕一側，避開了她的手，同時另一隻手在空中迅速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
陸江河對著電話。
“文市長，您能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這份心意，我們領了。您說的道理，我也都明白。確實，這潭水很深，誰陷進去都討不了好。不過，文市長，有些事情，恐怕不是想躲就能躲得開的。”
“我嶽父在位的時候，對下麵的人，尤其是對他親自提攜起來的乾部，一向是關愛有加，傾力扶持。文市長您能有今天的成就，當年，我嶽父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吧？這份知遇之恩，我相信文市長是不會忘記的。”
“現在我嶽父雖然暫時遇到了一些麻煩，但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組織上還沒有定論。這個時候，如果所有人都選擇明哲保身，袖手旁觀，那才真是讓人寒心。”
“當然，我不是要求文市長您做什麼，隻是覺得，唇亡齒寒的道理，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嶽父如果真的倒了，對有些人來說，恐怕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這話的分量，文興海自然掂量得出來。
官場之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向來如此。
即便如今的政治風氣號稱不再搞“株連”，不再強調“站隊”，但一位手握重權的省委書記轟然倒台，對其政治羽翼下庇護的官員而言，其連鎖反應依舊是複雜且致命的。
文興海是沈瑉坤一手提拔起來的乾將，這在省內官場幾乎是人儘皆知的“標簽”。
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科員，到縣裡，再地級市的市委副書記，再到如今執掌一市的市長，文興海仕途上的每一次關鍵躍升，都離不開沈瑉坤在幕後的鼎力扶持和精心運作。
在沈瑉坤權勢如日中天之時，這個“沈係”的標簽是文興海引以為傲的政治資本，是他平步青雲的助推器，能讓他比旁人更容易獲得信任和資源。
可旦夕之間，靠山坍塌，這層曾經光鮮亮麗的“關係”，便會立刻轉化為一副沉重無比的政治枷鎖，稍有不慎，便會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即便文興海自身廉潔奉公，沒有卷入沈瑉坤案的任何經濟或作風問題，上級組織在未來考察任用乾部時，也必然會對他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的“沈係”身份，會讓他成為某些政治勢力眼中釘、肉中刺，那些曾經與沈瑉坤有過齟齬，或者覬覦沈瑉坤倒台後留下的政治真空的各方力量，很可能會借題發揮，將文興海視為沈瑉坤政治影響的“餘孽”，必欲除之而後快。
一旦沈瑉坤真的轟然倒台，省內新的權力格局一旦形成，必然伴隨著一場人事上的重新洗牌。
在這種大背景下，像文興海這樣帶有濃厚“前朝”色彩的官員，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無疑是癡人說夢。
能夠保住現有的市長寶座，不被調任閒職，不被邊緣化，恐怕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了。
更有甚者，如果沈瑉坤的案子案情重大，牽連甚廣，或者上級為了徹底肅清其流毒，達到“殺雞儆猴”的政治目的，拿一些“沈係”的代表人物開刀問斬，以儆效尤，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到時候，就算文興海清清白白，也難免會成為政治博弈的犧牲品，落得個仕途斷絕、黯然離場的結局。
這就像一棵參天大樹轟然倒塌，那些曾經依附於其上的藤蘿蔓草，即便自身並無過錯，也難免會失去賴以生存的陽光雨露，甚至被一同壓垮掩埋。這種官場生態的冷酷與無情，文興海在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是洞若觀火。
所謂的“不提倡連坐”，更多的時候隻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口號，在實際的政治運作中，派係、背景、人脈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潛規則，往往比白紙黑字的規章製度更能決定一個官員的榮辱興衰。
可以說，如果沈瑉坤真的有問題，幾乎已經提前為文興海的政治前途畫上了一個休止符，甚至可能讓他數十年的苦心經營付諸東流，最終隻能在某個清水衙門裡喝茶看報，了此殘生，這其中的辛酸與無奈，恐怕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品嘗出一二。
電話那頭的文興海，聽出陸江河話語中那份毫不掩飾的怒意與壓力，嘿嘿乾笑了兩聲。、
“江河啊，你可千萬彆誤會，我絕對沒有旁的意思。沈書記待我恩重如山，他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比誰都著急啊！這不你們空下來，我就想著趕緊給你們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師母和文靜的情況，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你們可千萬要保重身體，越是這個時候，越要穩住陣腳。”
文興海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邀功的意味。
“至於沈書記的事情，江河你放心。我這邊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省裡麵能托的關係，能打招呼的地方，我一個都沒有落下，都已經去拜托了。這些老關係，平日裡都還算給幾分薄麵，相信很快就會有一些眉目。一有確切的消息，我保證，第一時間就通知你們。”
沈文靜在一旁聽著，胸口一陣起伏。她伸出手，示意陸江河。
陸江河看了她一眼，這次沒有躲閃，將手機遞了過去。
沈文靜接過電話，指尖的冰涼似乎能穿透聽筒。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內心的波瀾，那股源自骨血的沉靜與堅韌，在這一刻緩緩升騰，壓下了心頭的慌亂與悲憤。
“文叔叔。”
電話那頭的文興海立刻應道。
“哎，是文靜丫頭啊。文靜，新婚快樂，新婚快樂啊！”
“本該早些道賀的，隻是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你爸爸的事情，你彆太擔心，我已經托了不少人了，大家都在想辦法。你和江河好好過日子，照顧好你媽媽，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文叔叔開口，千萬彆客氣。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江河，告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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