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高規格的督查，最多也就是由一位不分管該領域的市領導掛帥，以示公正。
可文興海的安排，堪稱豪華，甚至到了詭異的程度。
韓光達，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江南新區的總指揮，現在讓他來當督查小組的組長，督查自己總指揮的項目。這叫什麼？自己查自己？這在組織程序上就說不通。
周凱，市委副書記、副市長，讓他當副組長。
陸江河，市政府秘書長，也當副組長。
一個常務副市長，一個副市長，一個秘書長，三位市領導，去查一個具體的工程項目。這簡直是用宰牛刀去殺雞，大材小用到匪夷所思。
更關鍵的是，文興海嘴上說著讓韓光達當組長，可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是把陸江河推到了實際的核心位置。
“江河同誌是台賬精細化管理的主要推動者，由他來主抓”，這句話才是關鍵。
韓光達這個組長，名義上是領導，實際上更像是一個被架起來的“陪綁”。督查組查出了問題，你韓光達是組長，你得認。查不出問題，說明你這個總指揮領導有方，但台賬梳理的工作成績，是陸江河的。
進，是陸江河的功勞。退，是韓光達的責任。
這個安排，護犢子的用意簡直明顯到不加任何掩飾。
文興海給陸江河套上了一層由常務副市長和副市長組成的、堅不可摧的“人肉盾牌”，讓他可以放開手腳，在江南新區這個龍潭虎穴裡橫衝直撞。
然而，周凱的腦子隻轉了半圈，便瞬間明白了文興海更深一層的用意。
文興海這是陽謀。他把牌直接攤在了桌上。
他要用陸江河去攪動江南新區這潭死水。
攪得越渾越好，最好是能把水底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全都給翻上來。
想清楚這一層，周凱的後背滲出一絲冷汗。
他不想當那把刀，更不想趟這渾水。他的本意，是想借陸江河去搞一下韓光達，如果能搞垮韓光達，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接手韓光達分管的業務。
可現在，文興海直接把他從觀眾席上拽了下來，推到了鬥獸場的沙地上。
這盤棋，他已經成了棋子。
周凱的思緒還沒從自己被當成棋子的震驚中掙脫出來，韓光達那張平日裡總是掛著沉穩笑容的臉，此刻已經繃得像一塊鐵。他眼角的肌肉在輕微地抽動，那是極力壓製怒火的跡象。
沉默持續了十幾秒，韓光達終於抬起頭，看向文興海。
“文市長，這個安排……恐怕有些不妥。”
他的聲音很平，聽不出情緒，但每個字都像是在牙縫裡擠出來的。
“江南新區項目，我是總指揮。現在又讓我擔任督查組的組長，去督查我自己指揮的項目。這在組織程序上，前所未有。傳出去，下麵的人會怎麼看？是信總指揮部，還是信督查小組？工作要如何開展？這恐怕會造成思想上的混亂，影響項目的正常推進。”
韓光達的話說得很有水平，他沒有從個人意願出發，而是站在了組織原則和工作大局的高度。
文興海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韓光達。
“光達同誌，你的顧慮，我理解。但你恰恰說反了。”
“正因為你是總指揮，這個組長才非你莫屬。誰比你更了解江南新區？誰比你更清楚裡麵的門道？這次成立督查組，不是為了追究誰的責任，而是為了幫助你，幫助指揮部，把家底盤得更清楚，把風險排查得更徹底。這是市委市政府對你的信任，也是對你的支持。”
“你想想，如果派一個不熟悉情況的同誌去當組長，一來二去，光是摸清情況就要耗費多少時間？到時候查出來的問題，你這個總指揮認還是不認？”
“現在讓你自己掛帥，查出的問題，是你自己領導的成果；理順了台賬，是你自己工作的成績。這是在給你賦權，讓你能名正言順地拿起手術刀，切掉項目裡可能存在的膿瘡。怎麼到了你這裡，就成了影響工作了呢？”
“還是說，光達同誌，你對徹底梳理江南新區這本賬，沒有信心？”
一連串的反問，句句都打在韓光達的軟肋上。
拒絕，就是不信任市委市政府。拒絕，就是對自己沒信心。拒絕，就是不想把問題查清楚。
韓光達的臉色由鐵青轉為醬紫，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周凱開口了。
“文市長，韓書記的顧慮確實存在。我補充一點看法。江南新區是頭號工程，成立督查組進行梳理核查，我完全讚同。但是，用三位市領導去督查一個具體項目，規格是不是太高了？”
“市裡千頭萬緒，各項工作都需要市領導去抓。如果把我們三個人都壓在江南新區這一個點上，會不會影響到全市其他工作的統籌兼顧？”
“我覺得，這件事，是不是可以考慮由江河秘書長牽頭，從相關部門抽調精乾力量組成專班就足夠了。我和韓常委，可以在宏觀上給予支持和把關。”
周凱的發言比韓光達更高明。
他跳出了個人和程序的圈子，站到了全市工作的大局上，言下之意是，為了全市發展，不能如此集中領導資源。
同時，他巧妙地把球又踢回給了陸江河，試圖回歸到他最初的設想。
這件事是個死結，他想儘快從這件事裡麵抽身，不想參合太多。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沉默的陸江河突然抬起了頭。
“周書記說得對，市裡的工作確實千頭萬緒。”
陸江河先是表示了讚同，讓周凱心裡微微一鬆。
“不過，剛才文市長已經明確指示，江南新區是‘全市的頭號工程’，是‘江州的未來’。我個人理解，對於頭號工程，投入再多的精力，都不為過。”
“如果我們作為市領導，都不能把主要精力聚焦在市委市政府定下的頭號工程上，那下麵的人，又該如何領會市裡的戰略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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