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接手江平區的時候,因為曆史沿革上,我們區和新區南部有幾塊地的行政劃分一直很模糊,所以我特意去市檔案局,調閱過江南新區成立之前的所有卷宗。”
“有些情況,你現在接觸到的文件裡,可能看不到。”
隨著王明的話音落下,一幅塵封的曆史畫卷在陸江河的腦海中緩緩展開。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的江南新區,還不能稱之為“區”。
在江州市民的口中,那地方隻有一個名字——江灘。
一片被城市發展遺忘的邊緣地帶。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荒地、蘆葦蕩和野水塘。
其間零星散落著一些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倉促建成的工廠。
圍繞著這些廢棄工廠的,是同樣破敗的工人生活區和家屬院。那些筒子樓,牆體開裂,電線私搭亂造,密如蛛網,在風中搖搖欲墜,是城市地圖上一塊醜陋的疤痕。
這裡的城市基礎設施,幾乎為零。
沒有像樣的馬路,隻有被重型卡車壓得坑坑窪窪的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沒有統一的排汙係統,生活汙水和工業廢水混雜在一起,彙入渾濁的溝渠,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而且供水供電極不穩定,停水斷電是家常便飯。這裡的房屋,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個潛在的陷阱。
由於建築材料低劣和年久失修,安全隱患幾乎遍布每一個角落。
十二年前,也就是1995年的冬天,南片區的一棟家屬樓就因為線路老化發生過一場特大火災,火光衝天,燒了整整一夜,最終造成了二十多人死亡,數十個家庭流離失所。
那場大火,是江州人心中至今揮之不去的痛。
而且比落後的硬件設施更可怕的,是這裡混亂的社會治理。人口結構極其複雜,除了少數留守的老工人和他們的家屬,更多的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流動人口、無業遊民和刑滿釋放人員。
犬牙交錯的廠區、家屬區和城中村,形成了無數個管理上的真空地帶。
產權管理更是一筆糊塗賬,很多土地和房產的歸屬曆經數次變更,早已無從查證,這為日後的拆遷和開發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混亂必然滋生罪惡。這裡是各種黑惡勢力盤踞的溫床,他們劃分地盤,欺行霸市,開設地下賭場,控製著這裡的灰色產業。
暴力衝突時有發生,搶劫、鬥毆是家常便飯。更可怕的是,黃賭毒現象在此地泛濫成災,簡陋的出租屋裡藏著發廊和暗娼,廢棄的廠房成了癮君子們的天堂。這裡是城市肌體上一個巨大的膿包,藏汙納垢,積重難返。
前後數任江州市的領導,都曾動過開發改造江南新區的念頭。
他們或雄心勃勃,或小心翼翼,製定了一套又一套的規劃方案。然而,每一次都無功而返。
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難以估量的拆遷成本,以及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是一張無形的巨網,讓所有試圖改變現狀的努力都陷了進去。
甚至有幾位市裡的領導,因為在江南新區的問題上處置失當,引發了群體事件,最終黯然下台,斷送了政治前途。
這片土地,成了江州官場一個公認的禁區,一個燙手的山芋。
直到沈瑉坤主政江陽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