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集所有權力於一身,卻又因為其“臨時”的性質,在某種程度上遊離於常規的監督體係之外。
總指揮,往往就是這個領域的土皇帝。
而楊洪,不僅是這個土皇帝,他還是市政府辦公廳的副主任。
這個身份,讓他能夠更方便地協調各方關係,也讓他能夠更輕易地將反對他的人,扣上各種罪名。
陸江河的目光從信紙上移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他將那三張薄薄的信紙仔細疊好,重新塞回牛皮紙信封,然後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將信封放進去,上了鎖。
楊洪。
這個名字,他當然不陌生。
就在前幾天,他親自帶隊去江南新區調研時,楊洪作為拆遷工作的總負責人,全程陪同。
陸江河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楊洪的形象。
一個五十歲出頭,精力旺盛的男人,皮膚被工地的太陽曬得黝黑,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他穿著一雙沾滿泥點的舊皮鞋,手裡總是拿著一份厚厚的規劃圖紙,講起新區的未來,講起拆遷工作的進展,總是激情澎湃,條理清晰。
彙報工作時,他數據詳實,邏輯嚴密,對每一個問題都能對答如流。
麵對陸江河這位市府大管家,他的姿態放得很低,言語間滿是尊重,卻又不失一個乾將的自信。
在陸江河的初步印象裡,這是一個典型的“能吏”。
有衝勁,有辦法,有能力,甚至,從他對待上級領導的態度來看,他還算得上是個“正直”的人。
可現在,手裡這份血淋淋的舉報信,卻將那個陽光下的形象,撕了個粉碎。
陸江河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這才是體製內最真實,也最殘酷的一麵。
一個人在領導麵前表現得如何,與他對待底層百姓的態度,可能完全是兩回事。
有些人,對上級有多諂媚,對下級和群眾,就有多凶狠。
他們能把事情辦成,能拿出漂亮的政績,但這背後,是用誰的血淚鋪就的道路,他們從不在乎。
楊洪,難道是這種人?
這個念頭在陸江河的腦海裡隻盤旋了一秒鐘,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對。
這個問題的方向就錯了。
在體製的棋盤上,一個人是哪種人,遠不如他是“誰的人”來得重要。
而楊洪,這個在江南新區拆遷工作中立下赫明戰功的“能吏”,這個敢下死手、敢扣帽子的狠角色,他背後站著的那個人,陸江河心裡一清二楚。
市長,文興海。
沒有文興海的點頭甚至默許,借楊洪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江州這片地麵上,掀起如此血腥的風浪。
將一起死了三個人的惡性事件,粉飾成打黑除惡的政績,再將這個沾滿了血的政績,呈到市長的案頭,變成自己晉升的資本。
這套操作,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其中的關節,絕非一個區區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能夠獨立打通。
想到這裡,陸江河的後背再次感到一陣寒意,但這次,不是因為楊洪的殘忍,而是因為這背後那張看不見卻無處不在的權力之網。
他,陸江河,是文興海親自點將,成為掌控江南新區開發的第一負責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楊洪,同在一條船上。
文興海的船。
此刻,他手裡這份舉報信,已經不是一封簡單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