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倒好像有點進步。”
第二天一早,李炘再次開始學車的時候,教練一手撐在車窗上、一邊低頭回著手機的消息,心不在焉地說道。
後者在停止標誌前踩下刹車,頗自得地衝等在路口的行人揮手、示意他們先走。
可就在幾秒鐘之後,他又因為拐彎沒打轉向燈而被教練狠狠奚落了一番。
“教練,你是上海人?”等到他無事地又開出去幾個路口,李炘朝教練搭話道,“你上次回家是多久?”
教練沒有搭理他,隻是伸手薅了一把自己頭發——他把鬢角的頭發朝上捋的時候,能看見沿著額頭邊緣一簇簇黑白交雜的發根。
“你說回上海?”半晌,他才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樣答道,“五六年前的事了吧。——上海可算不得家了,好幾十年前我剛來美國的時候,就已經把在上海那棟老房子交給我姐,代為變賣了。”
“你怎麼會跑到瓦迪茲來、教人開車呢?”
“我?”教練打了個嗬欠、看向窗外,“我一開始不是乾這一行的。剛到美國那會兒,我在東岸做卡車司機。那時候年輕,給我一包煙和一杯最大號的咖啡,一晚上我能從巴爾的摩開到波士頓。——東北部又陰又冷,一到冬天,開夜車的時候就隻看得見路邊的積雪,特彆晃眼。”
“是天氣太冷了,你才決定搬到瓦迪茲來的?——還是因為造訪區出現了,你覺得有商機?”
“看路。”教練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悶哼一聲、抬手示意他在下個路口轉彎。
“我來瓦迪茲的時候,造訪區都還沒個影呢。”幾分鐘後,他才重新撿起話頭,一邊重新刷起手機,“商機?什麼商機?我老婆帶著小孩突然從東海岸跑到了瓦迪茲,我才追過來了。——就這麼簡單,我告訴你。”
“她跑什麼?”李炘莫名其妙地問道。
“是啊。她跑什麼?大吵一架,還把小孩都牽連進來了。”教練附和道,一邊三心二意地看著手機,“要知道,當初瓦迪茲鳥不生蛋,什麼都沒有。我從東岸來這邊,白手起家,什麼都做——我開過餐館、做過旅行社的地陪接車,最後才發現教車的活路最有搞頭。”
李炘總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麼重點,卻又想不出該怎麼問。
“你老婆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
“離了。有十幾年了。”
教練回答得過於乾脆,反而把李炘噎著了。
“那你還留在瓦迪茲乾嘛?”最後,他終於重新問道。
“我女兒還在啊。”教練卻理所當然似的答道,好像反而覺得李炘問得奇怪。
“你女兒和你很親?”
教練沒有答話,還看著手機,這時卻突然笑了笑,重新撓了撓頭。
“親。怎麼不親?她和她媽住一塊,但跟我比她媽還親。”他邊說邊掰起手指頭來,“——要說我這輩子最自豪的事情?她從小到大各種支出,什麼尿布錢、生活費、培訓班,買衣服買包買化妝品,都是我出的,從來不愁缺什麼東西。這不?她馬上高中畢業,要考大學了,還得考慮學費的問題。”
“哦?要是她大學申請到彆的州去,你豈不是要傷心死?”
“我跟她還有她媽商量過了,就在州內申請——不是州立大學的話,就是瓦迪茲市立大學。”教練邊說邊收了手機,按了按胸口,有些惆悵地說道,“從小就是看著長大的,怎麼能舍得讓她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