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在我們四周的塵土飛起,巴衛的身軀一寸寸膨脹,他寬大的背後,從肋骨上伸長出來的一個個肉球開始有了手臂的形狀。
“等等,先彆急著動手。”我安撫著巴衛,同時,也感應到有至少十道飛快奔向這裡的氣息。
身高有近五丈的巴衛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但全身肌肉緊繃,仿佛一頭隨時能撕碎彆人的巨大機器。
魔人的存在是一種極為特殊且要求苛刻。至少在道教典籍裡記載中有寫,人心有魔性,乃化貪嗔癡。三劫不過則心生魔障,其掩人三魂二氣五感六識,凡人入魔則心狠麵惡。修士入魔則大道有誤其行必悖。
尚未有記載的三人以上的魔人一起行動的範例,更惶論有一城之魔民。
在等待了有差不多十息的時間,遠處,那些遙遠的黑點才變得清晰,能靠肉眼辨認出彼此的具體模樣。
來的十人長幼各異,均以常人姿態示我,看來是在表露出他們的善意。
身後巴衛沉悶的呼吸聲裡有種村裡人燒火爐時的那種聲響,又有點像山中老虎在低語威嚇時的狀態。
這種生物本能,傳遞出的信息就很直接,以至於那些魔人在接近巴衛威懾範圍時皆是紛紛降低了速度,有幾位更是不小心亮出來自己刻意遮掩時的可怕麵恐。
要說這種程度上的互相試探,以前或許我還會有些津津樂道吧。
在來人差不多都到齊了,還沒等對方開口,我向前一步,深呼吸了一口氣,就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一道金光從我的眸子內射了出來。
那光線如同電光石火般,穿過無數道黑白交錯的細線,準確且駭人的擊像所有膽敢站在我麵前的來訪者。
伴隨著一種讓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在一瞬間時間被凝固了下來。
原先的我曾以為,境界上的攀升是一種自身修煉到某種極致後所產生出的蛻變,直到女人給我上了一課之後我才明白,原來,所有修行本質上都是一種鏡花水月。
那一位位帶著防備和友善想要前來交流的魔人們麵露呆滯,但僅僅是一瞬間,他們內心深處湧現出的驚駭將一具具頭顱低垂。
巴衛看著麵前一個個低下腦袋,匍匐著,仿佛一群待宰羔羊的陌生訪客,內心並未有太多疑惑。反正不論來者是誰,保護我,是他首要且唯一的責任。
在確認自己初步掌控局勢後,我收回了那種視線。心裡卻不由得感慨一聲,“在眾神時期,權利便是如此嗎?”
“走吧,去盤盤道。”我漫不經心的向著身後喊了這麼一句。
巴衛跟在我的後麵,他移動時,腳下總會留出一個又一個齊腰那麼粗的坑洞來。
在審視那些魔人的同時也驚訝於怎麼會有如此之多的修士墮落本心,他們中不乏有修為達到甚至接近真人的,但最終,一身腐朽,軀殼內,那顆閃爍著深紅光芒的魔心如同一顆釘子,將他整個靈魂,都死死釘殺在了魔域。
“我不喜歡亂殺無辜,隻需要你們回答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即可放你們離去。你們…為何會在此?”這些魔人的特殊讓我反倒是不忍亂下殺手,思索著,我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回答我的是一位戴著黑色兜帽的男人。他並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好似先前窺探時,給他留下了足夠嚴重的心理創傷,在回答我問題之前,我注意到他身上魔氣與之前遇到的那批村民類似。
“我們隻是一群受到驅逐的可憐蟲,不知如何惱怒了大人,還望寬恕。”
眼前跪拜的男人將頭埋的極低,一方麵,是他為表深深的敬意,而另一則原因則是他內心深處的那股強烈的想要活下去的願望。
“你殺過人嗎?”看著地上,男人貼近地麵的腦袋,我的內心似乎被觸動,蹲下去的時候,手將他身子擰著讓他的目光看向我。
“殺過。”他的回答像是石頭砸在地麵,臉上表情有過掙紮最終還是如實的說出了一切。
“是否也曾想過有一天會被彆人所殺?”我說著無關痛癢的這些話時,巴衛隻站在身後,他的目光冷冷的掃視那些束手就擒的其餘魔人。
在看見他麵皮抽動了下,但目光中似在思考又好像隻是完全的呆滯,我看著他臉上那複雜的飽含人類情感的眼睛,緩緩呼出一口氣,問著下一個問題“你是怎麼入魔的?又是怎麼能壓製的了身上魔性?”
思存了片刻,他開口道“起先,我隻是齊嵐宗的一名弟子,因心生貪念,盜取同門的一件秘寶,後被逐出師門,入了邪道…”他裹藏在兜帽下的另一張臉上還殘留著一道抹不去的疤痕。
並沒有什麼離經叛道,從他選擇錯的那一步起,魔心便已經悄悄的埋下了種子。
在我聽到的那些故事裡,像他這樣的人並不算少數,但真正讓他入魔的卻並非是那一念之差。
“在我傷害的那些人裡,有很多是我曾在乎過的,我很後悔對他們做的那些事,但當我遇到了聖主,我的一切都被改變。我和所有曾做錯過事情的同伴們在此生活,在此贖罪,我們發誓再不會傷害他人,求您大發慈悲,讓我們能繼續在這裡為所犯的一切救贖。”
我能聽得出他話裡的真假,環視一圈,看見所有人的身上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像是愁雲也像是一陣輕鬆的冷風。
“你們的聖主是誰?聖國又在哪兒?”我再次審視起他的眼眸,但看見他的眼神裡閃現出的一抹掙紮,最終略有些遺憾的聽到他說“我不能告訴你。”
他垂低下腦袋,眼神裡好像一瞬間失去了光彩。
巴衛抽動了下鼻子,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周圍癱坐在地上的魔人們有的已經低下腦袋任人宰割,有的卻目光開始變得混沌,似乎有了先前曾作為魔人肆意為惡時的印象。
在一觸即發的火藥味裡,我悠悠然的說了句“既然是這樣,那就算了。”
大多數人都是麵麵相覷,巴衛不合時宜的皺了下眉頭,但他很快平複了自己這不該有的質疑。
我起身,拍了拍巴衛的小腿,說道“變回來吧。”
繼而,轉身又看了眼先前被我盤問的那人,嘴角帶著點善意的笑,對著他輕輕頷首,以示意對他誠實的感謝。
在離開那裡之後,路上,我問向巴衛“是不是覺得我優柔寡斷,明明能有各種手段問出想要的答案,但偏偏接二連三的放過了他們。”
一路上,隻安心當個侍從的巴衛沒有任何怨言,他老實道“我的責任隻是聽從您的命令。”
“還真是耿直啊!”我自顧自的嘟囔了句,在離開那座城池範圍,並不打算打擾的前提下,循著先前那抹金光射來的位置,我其實大概推測出所謂西極天也就是現在聖國的位置。
當然,保險起見,我還是決定把祖師爺給請出來。
隨著他那句富有江南書生氣的哀歎,身著藍白二色道袍的李天一從身旁的虛無中走出。
和往常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表現出一股急不可耐似乎想馬上回答完我問題就走,而是直接開口說了句“現在明白,神仙二字有何區彆了吧?”
我點了點頭,懷裡,睡了一路的大鯉伸著脖子從我懷裡探出腦袋,他與李天一也算是老交情了。此番出來,是為打個招呼。
“神仙神仙,得拆開來,神是神,仙為仙。凡人求仙問道,而就連道行通天的仙人也不過是被困在天地內任人魚肉。”此番暴論,乃是這段時間以來,所思所感下的產物。
李天一點了點頭,他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道“現在能明白她為何要留你獨自去麵對這一切?”
李天一的提問讓我想通了之前的很多事情,不論是最開始引導我讓我選擇的那條奇怪修行之路,還是後來放任自流,但卻趕在戰事起時接我回大澤。雖然期間,不知道她用了什麼導致我丟掉一部分本該屬於我的記憶,最終,在帶我來這西北將我引入那神奇之地。
貫穿始終的不是我這個人有什麼特殊,而是我的許多個前世。
我也曾想過,我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人,除了那些不同尋常的因果之外,又有什麼是值得她為此付出這麼多心血的呢?
直到,我看見那雙眼睛並借此不斷往前直至看清最開始的那一切後,感受到來自第一世,那還是屬於神話裡記載著的最初造物,祂對自己的告誡。
也明白了,為什麼死去的那麼多世裡都有女人的身影。
當然,還有姬朧月。
算起來,我和她的緣分應當還未完結,這一點上,即便是女人花費心思也做不到。
冥神啊冥神,想不到,所有人眼中象征著公正的冷漠,竟然藏著這樣一份私心。
李天一看著發了會兒呆的我,沒有打斷,而是逗著我懷裡的大鯉,哪有半點道門祖師的風範啊?
“說起來,你那日和她到底是怎麼談的?”我沒由來的想到,一切的改變都是從那日李天一附身上我和女人的交談開始。
聞言,祖師爺隻繼續逗那拇指粗細的小蛟,隻渾不在意的說了句“小道將己身積攢百餘年的功德全捐了去,然後又把你小子往後的餘福也賣給了她。”
聽到前一句,我還在感慨,祖師爺到底是個風流人物,我輩佩服佩服。結果後麵就聽到他那句,給你往後的餘福全賣了。
“你這不是坑我呢嗎?”我臉色一變。世人攢陰德,道士修功德。本質上都是為了以後能過的更舒坦。
李天一不以為然道“我也沒想到,斬了前塵往事的你才是她最終要找尋的那個人。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深吸了口氣,道理也很明白,這一切都隻能算是冥神計劃好的一環,從明白祂的心願是踏足輪回時起,便清楚,隻有真正斬去所有的前塵往事,祂才算解脫。
可如今,女人做的一切,似乎都隻是在指向將祂複活。那麼,我存在的意義不過是一個最合適的替代品?
我仿佛隻是在儘力去扮演好我這個角色,而最重要的觀眾也隻有她一個。
我明白,這是我最無能為力的一點,也是我一直以來為尋找著的事物所填上的一個答案。儘管,它並不是那麼的讓人滿意。
最終,我還是問了他“西極天到底在哪?”
一直待在旁邊默默不做聲的巴衛也側目看來。
李天一隨手指向一處,他說“向此再行兩百裡,你們會遇見一處盆穀,等到盆穀什麼時候變成高山,那你們就到了。”
沒等我再問,祖師爺已然離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