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景泰二十五年,老臣凋零,是天罰嗎?
過了年,就是景泰二十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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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內實行最嚴厲的全行業保護法。
朱祁鈺把朱儀和方瑛請來,於謙去三亞療養去了,勳貴中在京的他倆爵位最高。
方瑛自從廢了之後,人變得十分萎靡,蒼老了許多。
朱儀倒是在督撫江西之後,得到了皇帝的重用,這些年鎮撫南京、中都,並鎮撫雲南,頗有功勞,世券也拿回來了。
皇帝也不跟他慪氣了,連朱永都升了爵位,如今都是撫寧侯了,他從老撾調任後,協助項忠,鎮撫婆羅洲。
本來黔國公沐琮也在京師,年前被派出去鎮撫沈陽。
“朕詔你們來,是有要事交代。”
朱祁鈺放下奏疏,示意他們坐下,笑道:“勳貴強不強,不看當代,而看後代。”
“不說誕生千古名將,起碼要懂得將兵,要會打仗的。”
“而這幾年多位伯爵、侯爵死後,他們的兒子繼承爵位後,朕發現一無是處,根本沒有他們爹的本事。”
“所以呀,朕要建立一所學校,讓勳貴族人全都進去學習,然後進行嚴格考核製度,考核不成功的,不許襲爵!”
方瑛和朱儀對視一眼,都覺不妙。
“老臣不看好此舉。”
方瑛慢吞吞道:“勳貴勳貴,是連成一片的,您讓誰來主持考核呢?”
“就說老臣吧,老臣家中兒子什麼德性,您最清楚了。”
“讓老臣主持考核,肯定讓兒子過關呀?親戚子侄、軍中關係又是一大片,您說讓誰不襲爵?那是斷人香火的大事,老臣敢攔嗎?”
“老臣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維護這層關係吧?”
“這學校辦不辦,老臣覺得沒用。”
方瑛說完,朱儀也讚同道:“微臣也覺得沒用,勳貴和文官不一樣,勳貴是一個整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得罪誰,都不行,都沾親帶故的。”
“陛下,您是想讓勳貴子嗣變得更好,臣等老臣都了解,可這人呐,是龍是蟲,是天生的,教不得的。”
“就說我家那兒子,是您親手教導的吧?”
“如今在軍中,不照樣不成器嗎?”
朱儀深表無奈:“您說說,這些年,微臣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您也沒少打他,可有用嗎?”
“甚至,您打了他,他回家跟微臣沾沾自喜,說您是愛他,所以打他,在宮中沒被您打過的,出去都沒麵子。”
“您瞧瞧,這樣的人能教出來嗎?”
“微臣勸您呀,彆操這心,沒用。”
朱儀很光棍,不光棍也不行啊,他兒子朱輔和朱軫都不成器。
這還都是皇帝親自教導的呢。
講武堂上了,皇子的學堂也跟著念了,以為是武不成吧,咱們習文,皇帝讓他們去國子監讀書。
結果國子監祭酒哭著送回來的,還登門成國公府,勸成國公打死兩個不孝子。
朱儀是真想打死他倆呀,皇帝甚至讓他倆去皇家商行經商,結果他倆捅個大窟窿,沒少賠錢。
倒是女兒爭氣,長女嫁給了沐琮,次女嫁給了李東陽,三女陽武侯薛廈。
朱儀兒子不行,女兒個個優秀,也是奇怪。
“陛下要是打死他家兩個,把我家那個也打死吧。”方瑛氣得直哼哼。
但方毅肯定比朱輔和朱軫強。
方毅起碼能吃得了從軍的苦,打仗水平不咋地,起碼能跟著行軍,這倆貨去都不敢去。
“辦不成?”朱祁鈺也覺得棘手。
勳貴的兒子不會打仗,以文代武是早晚的事。
畢竟文官靠本事考上來的,勳貴是以血脈維係,肯定不如文官。
“辦不成。”兩個人都搖頭。
朱祁鈺歎了口氣:“父親英雄兒狗熊,怕是勳貴都能看到。”
“微臣也愁啊。”
朱儀苦笑:“微臣跟您說句實話,若按照您的辦法辦學,讓微臣來主持,為了爵位傳承,微臣就算昧著良心,也得吹兒子優秀呀。”
“名聲好吹出去,用錢砸就行。”
“萬一國朝有戰事,您派他掌兵,結果卻打崩了呢?”
“遠的有趙括,近的有李景隆。”
“那不止是一家的事情啊,那是整個國家的大事啊。”
“微臣是知道您是為後代好的,不是要奪爵削爵,隻是想讓他們成才,可彆人不理解您的苦心呀。”
“再說了,勳貴裡的,都是親戚,能不睜一眼閉一眼嗎?”
方瑛表示讚同。
彆說勳貴了,就是勳將,都是盤根錯節的關係,在軍中沒點關係,根本統率不了兵。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老臣說句實話。”
“其實五萬人的統帥沒那麼講究,隻要伱能指揮得動下麵,隻要你彆瞎指揮。”
“戰爭不說勝,也不會大敗。”
“怕的就是外行指導內行,那些在家裡不成器的,被包裝成了什麼千古名將,然後被朝廷派去了邊關打仗。”
“一場仗就露餡了,損兵折將,前線大敗。”
“但他們不怕的,隻要把消息提前傳回來,家裡在朝中使錢,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
“陛下,若軍中集體想瞞著您,您是什麼都發現不了的。”
方瑛認真道:“為何要瞞著您呢,因為要考核呀,今天幫了他,明天他才幫我呀,這種裙帶關係,越考核越亂,越會欺上瞞下。”
“若這種考核真的推行下去,不出一百年,大明必亡。”
這話就嚴重極了。
原因方瑛也解釋了,能不滅亡嗎?
“你們能和朕說實話,朕很欣慰的。”
朱祁鈺表示讚同:“朕的初衷不是限製襲爵,而是讓勳貴成器,起碼每一代都有人來當勳貴的領頭人!”
“新一代的,朕看好的是陶魯、範昇、許寧、周玉、宋誠、毛榮和毛海毛忠侄子),沒了。”
“其他人的兒子呢?就憑這幾個人,怎麼支撐起龐大的勳貴呀?”
“你們說說,朕能不著急嗎?”
“前幾年朕看珠暉不錯,他在朕身邊養了十年,讓他去跟隨其父身邊曆練,結果呢,打個野人都打不明白,若不是他爹朱永給兜底兒,命都沒了。”
“你倆兒子就彆說了,狗屁不是!”
“朕能不心急嗎?你們是朕的肱骨啊,太子以後要仰仗著你們的兒子,給他掌兵權呢!”
“沒有勳貴掌兵權,讓誰去掌啊?”
方瑛和朱儀老臉通紅。
“想想辦法吧。”朱祁鈺表示心累。
“陛下,老臣倒是有一策。”
方瑛緩緩道:“老臣這一代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從基層鍛煉起來的。”
“而下一代人,從小就含著金鑰匙出生,想讓他們創業,難之又難,守業也費勁,但溜雞鬥狗、招惹是非都是第一名。”
“不如把他們丟進軍中去,和朱暉一樣去曆練,不用讓他們掌兵,讓他們懂得怎麼打仗就行。”
“也算是曆練。”
朱祁鈺看向朱儀,問他的想法。
“微臣覺得可以。”朱儀道。
朱祁鈺略微思考:“明日,朕設下飲宴,詔在京勳貴,一起來議一議,若可以的話,就丟去婆羅洲曆練。”
“婆羅洲沒什麼危險,有天天有小仗打。”
“再從諸卿家族中遴選一批有能力,有野心的,送去王越軍中,隨王越平三緬。”
這件事就定下來。
勳貴不強,早晚被文官吞噬。
文官完全替代武官,絕對不行的。
因為武官是世家,從小就懂兵法,文官是半路出家,對兵法是一知半解,完全靠人命堆經驗,這種路子太平年月可以,一旦到了亂世,沒人給你時間刷經驗的。
但若有能力顯著的文官,朱祁鈺是樂意讓他們掌兵的,比如項忠、韓雍、寇深、原傑、王偉、王來等等,都在掌兵啊。
“去把年富請來。”
朱祁鈺背負雙手,在殿裡溜達。
過了一會,年富進來,行禮後,側立一側,不敢打擾皇帝思考。
“年卿,臘月二十九朝會上,您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朕說呀?”
朱祁鈺笑道:“是不是對國企有異議呀?”
“真是什麼都瞞不住陛下。”
年富歎了口氣:“這幾天老臣在寫一篇思辨文章,準備發表在報刊上,讓天下人討論討論。”
“老臣總覺得這國企呀,經營者隻會往自己口袋裡裝錢,中樞賺不到多少錢。”
“再說了,中樞若是下場經商,那麼就是朝臣下場吞並民間資本的饕餮盛宴。”
“老臣覺得,國企做不起來,反倒中樞官員,全都賺得盆滿缽滿。”
年富是真不怕得罪人。
因為李賢身體不好,明年就要去三亞養病,首輔位置空懸,而姚夔年紀太大了,這幾年身體也不好。
耿九疇也身體不好,戶部尚且難以支撐的。
而白圭,又是皇帝老丈人,是沒法當首輔的。
首輔的位置,就是他年富的。
除非功勞更大的韓雍回朝,否則他年富穩穩當當的當首輔,執掌中樞。
“年卿,您能和朕說這些,朕很欣慰。”
朱祁鈺早就考慮過了。
其實,國企是個誘餌,這是一場大魚吃小魚的遊戲,官員們去吃民間的小魚,最後皇帝出手,吃掉他們,壯大自己。
彆忘了,若中樞能年入兩億,那還要皇帝乾什麼?
利益太大了就是罪。
“朕也在想,在不收購民間產業的情況下,建立新品牌新產業鏈,是成立國企的一條路。”
這樣一來,國企就要幾年才能建立成功的。
中樞重臣一定不會選這條路的。
“聽朕說完。”
朱祁鈺擺擺手:“關於公司,大明是最先進的,同時大明遍地是小品牌,大品牌幾乎沒有。”
“所以,走捷徑就是整合資源,進行壟斷。”
“但這種整合,是收購,收購就要連人帶設備一起進來,那麼人員構成就複雜了。”
“中樞重臣又向來厭商,對商業了解並不多,自然就會被人忽悠,跟著瞎走,最後資產血虧,一分錢都賺不上來。”
“經驗,總要花錢買來的嘛。”
朱祁鈺笑道:“所以呀,朕說了,隻能用五千萬本金,要做幾十個乃至上百個大品牌,你覺得錢夠嗎?”
“所以,經商也要一點點來,吸納一批懂得做生意的人入朝為官,朕打算再立一院,叫商企院,來執掌國企。”
“從底層慢慢做,不要怕慢。”
“您說的饕餮盛宴,也就不存在了。”
年富明白了,皇帝早就防著這一手呢,等等,皇帝不是防著貪汙,而是在等著人貪汙,他好大魚吃小魚。
看看他成立的品牌,就是想吸納進來更多的品牌,然後形成合力,成立更大的品牌。
“陛下的意思,老臣明白了。”這是年富的投石問路。
皇帝聽進去了,就說明等李賢退下去,就由他頂上來。
“年卿,保重身體啊。”
朱祁鈺其實希望年富不要去當這個首輔,年富今年七十九歲了,明年就是八十,比李賢歲數還大。
這幾年他身體也不好,但這老頭太強,非要當首輔。
首輔太累了,天下大事,都需要首輔拍板,可見首輔的工作量。
“老臣一生得幸遇到明主,讓老臣一展才華,老臣雖死無憾!”年富跪伏在地,老目含淚。
景泰十五年,年富背部生瘡,是皇帝派的貼身禦醫守在身邊,把他從鬼門關裡救回來了。
他能在湖北打一場震古絕倫的大仗,又能憑督撫之位躍居中樞,都是源自皇帝的絕對信任。
皇帝讓他掌兵,給他當政的機會,絕對堪稱明主了。
而死前,他隻有最後一個夢想,執掌中樞,宰執天下。
皇帝成全他了。
“你是朕的心腹,是朕最重要的重臣啊。”
“大明有今天,是你,是胡濙、是於謙、是王越、是韓雍等等無數人,共同努力換來的。”
朱祁鈺把他扶起來:“朕要去昆侖山封禪,把你的名字,你們的名字,全都鐫刻在昆侖山上,把你們所有人的功績,立碑樹傳,讓後人銘記!”
年富痛哭。
送走年富,朱祁鈺心裡著急,這一代老臣快落幕了。
而後麵卻沒有人能頂上來。
尤其是軍中,新生代人才凋零,最出色的就是陶魯,陶魯同樣有弱點,朱祁鈺不看好陶魯為帥的。
二月初七。
朱見深回京,入宮拜見。
皇帝把重臣都詔來,直言不諱道:“楚王,朕給你一百萬大軍,務必在三年內,拿下北非,建立楚國。”
朱見深一聽這麼多兵,神色剛喜,就暗淡下去:“陛下,北非之地屬於奧斯曼帝國。”
“奧斯曼帝國雄踞一方,如今正是兵精將凶之時,兒臣沒有把握打敗他們。”
“兒臣以為楚國建立,起碼需要十年。”
這就是選朱見深的原因,沒有見到利益就胡吹大氣,而是冷靜分析。
這才是成大事的人。
“沒錯,按照正常來說,楚國從無到有,二十年都是少的。”
“可現在局勢不一樣了。”
“大明願意放開印度利益,換取奧斯曼帝國的讓步。”
“而你占據北非,大明和歐羅巴的貿易,你就是中轉站,你該知道,這裡麵有多大的利潤。”
奧斯曼這個中轉商,經常腦抽,乾點不是人的事。
而這幾年,大明壟斷印度貿易,讓帖木兒和奧斯曼十分不爽,兩國就會扮演海盜,打擊大明商船。
朱見深卻不太高興,這筆錢一直都是奧斯曼賺的,由他來賺,必然和會奧斯曼帝國撕破臉。
皇帝這是讓他去擋槍,擋著歐羅巴和奧斯曼帝國。
這也是分封他在此地的原因。
“一百萬大軍,朕會派郭登為你執掌。”
一聽郭登,朱見深眼睛一亮:“陛下,能否再派一員騎將,兒臣以為陶瑾、神英做事妥帖,能否派給兒臣?”
“不能。”
朱祁鈺直接否決:“西北離不開他們,周璽和劉寧派給你,這兩個都是名將種子,你用好了,必能成功。”
“還有,第一撥你不必去,朕會派郭登先去打下根據地,然後你再登陸。”
“朕會給你備好軍械、農具、種子,然後一批批人往上運。”
“但你要注意,大明的軍械、種子、農具都是秘密,不允許外泄,隻要你楚國可以用,一旦外泄被朕得知,朕就削了你的王位!”
朱見深嚇了一跳,跪伏在地,連說不敢。
他也是懵的,軍械保護好了可以,其他東西有什麼用啊?
又交代一些,便讓朱見深退下了。
“王越戰線已經向西了,捷報應該也快傳過來了,然後就是吞並三緬和孟加拉。”
朱祁鈺道:“調王信入斯裡蘭卡,為老七建立封國。”
又說了些國內的事情。
果然,四月份就送來捷報,王越已經拿下暹羅全境,並在進攻阿瓦的路上,阿瓦和麓川遣使來投降。
王越索要一百萬奴隸,雙方還在談。
三緬戰爭幾乎沒有任何懸念,畢竟阿瓦和勃固打了四十年,早就打乾了國庫。
邊永入臓商談,分大塊地給四川。
並進行改土歸流。
而喇嘛的意思是要將黃教作為國教,遭到中樞拒絕,隻允許喇嘛教傳教,大明沒有國教。
無非是多讓渡些利益而已,若不識好歹,韓雍會教他做人的。
韓雍已經枕戈待旦,隨時殺上雪山。
九月十七,傳來好消息,烏斯贜願意撤都司,改為烏斯贜行省,並將雅魯藏布江為劃分,東麵劃給四川,西邊是烏斯贜。
邊永又和朵思都司商談,以巴顏克拉山為界,南邊歸四川,北麵歸朵思。
朵思都司遣使歸附,願意撤都司變為省。
朵思太窮了,中樞是真不想要啊。
最終決定,撤朵思都司,改為青海省,簡稱雍。
大明版圖徹底定型,西到鹹海,東到白令海峽,北到北冰洋,南到馬六甲。
囊括烏斯贜、青海、西域、甘肅、寧夏、山西、陝西、蒙古、捕魚兒海、熱河、北直隸、河北、遼寧、朝鮮、吉林、黑龍江、突厥、韃靼、河南、山東、江蘇、安徽、浙江、南直隸、江西、福建、廣東、廣西、交趾、湖南、湖北、貴州、雲南、四川、重慶、新益州、新荊州、新揚州、新兗州、新徐州、新青州、馬六甲、呂宋,汴直隸。
三京四十省。
十月份,郭登率軍十萬,三萬農戶,兩千工匠,五百醫者,乘坐寶船,浩浩蕩蕩跨海去非洲。
王偉率海軍護送。
轉眼到了景泰二十五年,七月。
十六歲的太子,終於得償所願,迎娶楊氏為太子妃。
四個兒子一起大婚。
老二朱見淞迎娶了耿裕女兒,老三朱見渝迎娶了劉健女兒,老四朱見漭迎娶了王越女兒。
年富得償所願,當上了首輔。
韓雍和項忠卻要回朝了,韓雍擴充了四川版圖,督撫婆羅洲六年的項忠,也功成身退。
剩下的事情交給繼任者即可。
婆羅洲三省,已經算是初步清理完畢。
人口也超過了千萬。
但對富庶的婆羅洲而言,千萬人口遠遠填充不滿。
中樞撤婆羅洲總督,設三個督撫,管理地方。
在呂宋的宋偉,卻中了野人毒箭,死在呂宋,皇帝封他碧瑤伯,追封碧瑤侯。
皇帝再次下旨,殺絕呂宋,一個喘氣的都不留。
宋偉意外去世,讓皇帝十分痛心,親自寫祭詞悼念宋偉,並嚴令天下將領注意安全。
朱永升呂宋督撫。
皇子大婚後,就要出宮去王府單住了。
養心殿裡,朱祁鈺正看著奏疏,忽然抬頭問:“太子。”
“兒臣在。”
養心殿內多了四張桌子,四個皇子,各坐一張桌子,在看司禮監處理好的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