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朕想聽到,湖廣熟天下足!
養尊處優的諸王,跪了半刻鐘,便膝蓋生疼,又穿著冕服,褻衣黏在身上,十分難受。
酒勁兒上湧,頭疼想吐,一個個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開始懷念在封地的日子。
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韃靼快來吧,把京師打破,把皇帝抓走,這個狗皇帝,刻薄寡恩,絲毫不顧念親情,真是該死啊!
諸王們嚎啕大哭。
但沒人敢交頭接耳,因為上百個太監守著呢,許感坐在欄杆上,兩個太監打扇子,兩個太監捉蚊子,他喝著涼茶,儘情欣賞著諸王的醜態。
還有一個太監筆走龍蛇,記錄諸王的舉止形態。
最終彙總到皇帝手上。
皇帝也夠惡趣味的,就喜歡看親戚的醜樣。
此時。
朱祁鈺坐在乾清內宮的宮門內,孔弘緒跪在門外,瑟瑟發抖。
“衍聖公,強遷孔氏,朕雖然背負了罵名。”
“但你孔家,還算老實聽話。”
“朕收到林聰的密奏,孔家上下已經啟程,前往四平城。”
一聽這話,孔弘緒反而懵了。
既然聽話,讓我到這跪著乾嘛啊?
最近他的精神特彆差,項司寶竟連牙簽都不放過,他快被折磨死了,第一次對那種事產生了恐懼。
“朕叫你來,是想從你家,再遷出一房,去湖廣。”
“湖廣百姓仰慕聖人久已。”
“卻沐浴不到聖恩。”
“湖廣生員苦啊……”
“乾脆,拆分兩房出來,一房遷入武昌府,一房遷入長沙府。”
“讓湖廣百姓,看一看聖人後代的風采。”
朱祁鈺要給孔家好處,也得先索取。
本來,對拆分孔氏,孔家高層是堅決不同意的,但消息傳到各房,各房直接炸了,跑到祠堂大鬨。
那些偏支庶脈,在家中飽受欺壓,都想拆分出去,去當大老爺。
上次拆分西孔,賜下文昌侯,孔家諸房在祠堂裡大打出手,打死了人,連族老都管不了。
那些偏支旁脈恨不得都拆分出去,在主宗裡狗都不如,但去了地方,他們可就是人上人了。
“微臣遵命!”孔弘緒老實答應。
朱祁鈺沒想到這般順利。
登時,話鋒一轉:“朕強遷孔氏,引起天下板蕩,朕的名聲算臭透了。”
“微臣有罪!”孔弘緒嚇尿了,皇帝又搞什麼幺蛾子?
“衍聖公莫急,聽朕把話說完。”
“強遷孔氏,確實是朕一意孤行,朕想起來也後悔啊。”
“所以朕想著,給孔氏一些補償。”
這是皇帝說出來的話?
後悔?補償?
啪!
孔弘緒給自己一個耳光,疼,不是夢。
“微臣不敢奢求補償,隻求安心為陛下效命。”孔弘緒不敢要啊,被皇帝玩怕了。
其實他想說,那就停止拆分唄,恢複原樣多好。
“朕打算加封孔聖為王,衍聖公一脈封王爵!”
嘶!
這是讓我家去死啊!
孔弘緒身體一軟,趴伏在地上:“陛下恕罪啊,微臣福薄,當不起王爵啊,何況,衍聖公乃是古來便有的規矩,如何能加封呢?微臣德不配位,求陛下收回成命!”
看看大明的異姓王,有活人嗎?
王爵是死後追封的,活著的異姓王,徐達是怎麼死的?
那可是徐達啊,他算個什麼東西!能比嗎?
“朕封的,伱敢不受?”朱祁鈺語氣陰沉。
“微臣受不起啊,求陛下恕罪啊!”孔弘緒哭個不停。
皇帝這哪是賞啊,這是罰!
信不信,孔弘緒收了這異姓王,那些文人就得戳死他的脊梁骨,孔聖遺澤用一點少一點,經不起禍害。
皇帝夠狠啊,自己進了屎坑,反手把孔氏也拖進屎坑裡,用聖人擋刀,您能做個人嗎!
“朕最近在看史書,知道了衍聖公爵位的來龍去脈。”
“衍聖公爵位從宋仁宗起,至今千餘年了。”
“而唐開元年間,追聖人為文宣王。”
“唐明皇說:‘朕稽考前訓,博采群議,皆謂宜法漢之舊,革唐之失,稽古正名,於義為當。朕念先帝崇尚儒術,親祠闕裡,而始加至聖之號,務極尊顯之意。肆朕纂臨,繼奉先誌,尊儒重道,不敢失墜。’”
“朕想著,便順唐明皇之誌,加封聖人為文宣王,後世子孫襲爵文宣王。”
“文宣王,起來吧。”
這就是朱祁鈺給孔氏的大禮。
踹進屎坑裡的大禮。
那些文人墨客們,你們再罵朕,就得帶著孔家,他家為了文宣王的王爵,才遷居四平的,和朕可沒關係,你們不要罵錯人噢。
嗚嗚嗚!
孔弘緒哭個沒完,就是不肯起來。
“文宣王,皇爺讓您起身。”懷恩陰惻惻地說了一句。
孔弘緒擦了擦眼淚,爬起來接著哭。
我家多聽話呀,您為什麼這麼對我家呀!
強遷我家去四平,我家答應了;拆分西孔,我家也答應了;又拆分出兩房去湖廣,我們又答應了。
為什麼還這麼對我家啊!
我家做錯了什麼啊!
孔弘緒越想越委屈,而夜裡涼風一吹,他搖搖欲墜,更是悲從中來,我才十歲啊,黑眼圈比五十歲的都大,我圖什麼啊!
“陛下呀,唐明皇追封微臣先祖為文宣王,後人則去國號襲諡號,乃稱文宣公。”
“請陛下也封微臣為文宣公,請收回王爵!”
“微臣伏謝聖恩!”
孔弘緒對自家曆史如數家珍。
對文宣王堅決不收。
“嗯?朕金口玉言,難道因為你,還要出爾反爾嗎?”
朱祁鈺語氣一沉:“怎麼?你還想換個人,襲爵文宣王嗎?”
噗通!
孔弘緒又跪在地上。
我弟弟才八歲啊,您禍害完了我,禍害我弟?
算了,還是讓我繼續受罪吧!
孔弘緒心裡偷偷加了四個字:爵位真香。
“滾回去好好思過,過幾日你便要啟程去四平城了。”
“彆給自己添不自在。”
“朕賜下的,你乖乖接著!”
“彆自討沒趣!”
“滾!”
朱祁鈺暴怒。
今天淨生氣了。
門外的孔弘緒磕頭謝恩,哭著出宮了。
“王爵都不稀罕,難道是想去漠北去當衍聖公嗎?繼續向大元磕頭謝恩嗎?”
“追思前朝的東西,大明養你們快百年了,還養不熟?”
朱祁鈺越想越氣:“傳旨給林聰,加快速度遷徙!彆怕死人!”
“五日內,抵達遼東!”
“慢的,不必留著!”
“林聰做不到,朕就摘了林聰的腦袋!”
馮孝跪在地上:“奴婢這就去傳旨。”
“白眊軍到哪了?”
“回皇爺,平江伯傳來信息,已經到河間府了!”馮孝回稟。
“加快速度,和於謙會師,林聰手上的團營,交給陳豫整編,再立一軍,不夠的就在流民裡招募,暫時駐紮在山東。”
朱祁鈺目光閃爍:“暫時由陳豫兼任總兵,歸林聰轄製。”
“再催項忠,快些率背嵬軍去山東,暫時駐紮在濟南府。”
“再立一軍,賜名飛熊,總兵……”
朱祁鈺猶豫總兵的人選。
“孫原貞入京了嗎?”朱祁鈺忽然問馮孝。
“回皇爺,孫尚書已到京畿,馬上就要入京了。”
孫原貞是景泰三年的兵部尚書,這幾年鎮守福建,前段時間被調入京中。
此人是朱祁鈺內定的兵部尚書人選。
“他歲數大了,不能過於奔波了。”
朱祁鈺反複斟酌:“調郭璟、宋讓、陳治三人共為飛熊軍總兵。”
“皇爺不可!”
馮孝跪在地上:“此三人乃皇爺心腹,執掌禁衛,皇爺方可穩坐中樞。”
“若調離他處,禁衛無人率領,皇爺無心腹可用,萬一……”
“何況,此三人父兄皆擔任要職,若全部重用,門楣未免過於光耀,非人臣之福。”
“奴婢請皇爺慎用。”
沒錯,這三人是郭登、宋誠、宋偉、陳詢留在宮中的人質。
放出宮去,外麵的人可就未必忠心了。
李瑾、陳韶也不能派出去,要留在身邊拱衛中樞。
“要是許貴尚能征戰,就好了。”朱祁鈺長歎一聲,終究缺少將才啊。
“暫且就由陳豫兼著吧。”
“回京再說。”
“擺駕承乾宮。”
朱祁鈺去承乾宮安枕。
翌日早朝。
闊彆奉天殿兩日,朱祁鈺發現,一天不坐在這個位子上,就鬨心難受。
這就是權力的魅力。
“都平身吧。”
“嗯,諸王甚是想念於朕,故而要留在京中一段時日,和朕常聚。”
“朕已經令工部,在安定門外,建造百王府了。”
“宗室裡的各級將軍,都要參加今年的會試。”
“禮部開始準備會試,日期定在六月十五。”
奉天殿內群臣咂舌。
論狠,還得看皇帝。
強征諸王入京,也就罷了,您給人家安置個好住處啊,起碼該住進十王府啊。
您可倒好,安置在安定門外,那裡是貧民窟啊,要飯的、流民底層人住的地方。
估計還會設兩個衛所,把諸王牢牢看住。
有任何風吹草動,您都了如指掌。
太宗皇帝,可沒您狠。
“陛下聖明!”
胡濙卻道:“陛下,諸王在京的用度,算誰的?”
嘶!
真是有什麼皇帝,就有什麼大臣!
您把人家諸王都控製了,還差他們點吃喝啊!
“陛下,戶部可不寬裕呀。”耿九疇一臉肉痛道。
“瞧瞧你們的摳門兒樣,人家諸王在封地家資億萬,會在乎這點小錢?”
朱祁鈺冷笑:“你們可真給朕丟臉,也在笑話天下諸王啊!”
還是您狠啊!
囚禁諸王還不算,吃喝用度都得讓諸王自己出。
那修府邸錢,是不是也得人家出啊?
“工部,百王府建造的一切花銷,都要記錄在案,然後報給諸王,讓他們付錢。”
果然!
您不但對文臣刻薄寡恩,對親戚們更狠啊。
這下心理平衡了。
“建造完百王府,就建造將軍府,多多建,朕親戚多,以後當個京官,總是要住的嘛。”
聽您這意思,是不打算放出京了?
五服內的不放出京,出五服的就去地方當官去,考上的停發宗祿,沒考上的罰沒宗祿,反正就是不發了,自謀生路去。
你們能生,你們自己養。
彆煩朕,朕沒錢養你們這幫廢物。
“都用上好的物料,從全國各地采購,征召的夫役都給發錢。”
“造得金碧輝煌,隻要不違製,都挑最貴的最好的采購。”
“占地要大,給他們留出建園子的地方,丁口多的,就給多留幾個大園子的地方。”
“征用的土地多給百姓些錢,再挑些撂荒的土地,分給他們,不能讓百姓吃虧。”
“安定門外,就叫百王城,城牆高高的建,用最好的磚,最好的料,用金磚建都行,街道修得寬,用最好的石料修路,反正這些錢都得諸王出。”
“反正往死裡造,諸王有錢,彆給他們省著,他們個個富得流油,敞開了花。”
“把百王城,打造得富麗堂皇,由蒯祥親自設計,親自領著建造,鼓樓、坊市、廟觀、學堂等等統統都要建,都按照最豪華的規製建造,京中有的全部都要建。”
“蒯祥設計好圖紙,拿過去給諸王過目,必須讓他們滿意。”
“這錢朕先墊付,等建好了,朕拿著賬本找他們要賬去。”
嘶!
論心黑還得看皇帝。
您往死裡造百王城,諸王以為自己不花錢呢,肯定也想著,往死裡造內帑。
結果等建完了,皇帝拿著賬本要賬去了。
諸王全都傻眼,這玩意是我自己花錢?那我造個屁啊!湊合湊合住得了唄!
“挑農閒的時候,讓京中百姓都去乾活,乾活就開工錢,工錢工部來定,多給百姓些實惠,讓百姓多沾點光。”
“工部也不能白給諸王服務,也得給錢,錢都由諸王出,建造期間的俸祿,也由諸王出,朕就不出了。”
“你們彆看諸王在朕麵前裝可憐,在封地上,一個個闊得要命,朕天天吃鹹菜,他們頓頓吃鴨舌,隻吃鴨舌,鴨子扔了喂狗!”
“他們一頓飯不弄個一百個菜,都彰顯不出王府風範。”
“看朕,一套龍袍穿四五年了。”
“他們的衣服,一天恨不得換一百件。”
“都有錢!”
“可勁造,敞開了花!”
“給他們自己建宅子,不能含糊。”
“挑天下最好的、最貴的,給他們建,讓他們花。”
“看誰敢欠朕的錢?”
“等有一天,誰敢賴朕的賬,朕就讓他們全家去工地乾活,給朕還錢,還到還清為止!”
朱祁鈺目光陰狠。
朝臣算開眼了。
聽說昨晚,諸王都受傷了,現在還跪在乾清宮內,誰趴下,就挨鞭子。
如今再把王府掏空了。
您這是想讓諸王都變成窮光蛋,然後任您拿捏?
您這般對待親戚,怕是又會遭到罵名。
“陛下,若是有諸王賴賬,那您可不虧了嘛。”胡濙的意思是,先讓諸王掏錢。
瞧瞧您這舍不得投資的樣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先投資,總能賺到。
“老太傅,諸王沒錢,朝鮮王有錢呀,倭王有錢呀,安南王有錢呀,哈密王也有錢呀,宅子建好了,總歸能賣出去的。”
朝臣算服了。
皇帝的意思是,沒錢的就不讓住了,然後等著賣給彆的王。
總歸是虧不著的。
“陛下聖明!”胡濙磕頭。
朝臣跟著山呼萬歲。
石璞開心了,都是大好事啊。
工部又要發財了,工程這東西,稍微動一點手腳,銀子是嘩嘩的往口袋裡麵進啊。
建完百王府,進來的錢都夠建一座紫禁城。
“不說諸王了,朕已經派太監去接手王府,又令諸王護衛入京,此事定矣。”
“說說遼東。”
“喀喇沁部已經攻打沈陽,李賢回密奏稱,女真人並無聯合大明的意思,反而想坐山觀虎鬥。”
“韃靼的滿都魯汗,正在向南移動,目標大寧。”
“諸卿,說說看法。”
昨天閣部已經討論過了。
王偉出班,行禮後,道:“陛下,喀喇沁部雖有五萬精兵,但破不了遼東防線。”
“微臣以為,當請太保兵移大寧,協同薊州鎮,防衛大寧。”
“夏天要來了,天氣愈發悶熱,滿都魯南下,應該隻是彰顯武力罷了,目的不是打仗。”
“所以太保移鎮薊州鎮,滿都魯自然會退去。”
“然後再請太保,移鎮遼東,擊退喀喇沁部便可以了。”
蕩清朝堂之後。
閣部協作,效率極高,不像以前那般,出了事就怨這罵那的,現在是直接出對策,共同商議後,直接下聖旨。
朱祁鈺微微點頭:“王卿此言甚是,朕也以為滿都魯是虛晃一槍。”
“一來是彰顯武力,二來是趁機占點小便宜。”
“張固率領解煩軍入駐薊州,薊州鎮約有四萬五千人。”
“又有長城、城池之險。”
“朕以為,大寧破不了……”
但皇帝沒說完。
胡濙便跪在地上:“陛下,大寧危及京師,不能出絲毫差錯,微臣請陛下遵循閣部意見,調於太保入薊州,大寧絕不容有失!”
於謙手下的兵丁是人,從山東走到薊州,打完仗,再從薊州走到遼東,還要打仗。
估計會怨聲載道,都有嘩變的可能。
也就於謙震著,但令他們開關和喀喇沁野戰,想都不要想。
等於說,隻能被動挨打。
“若把河南備操軍調入大寧呢?”朱祁鈺試探性問。
他這樣做,等於把京師置於虎口之上。
“陛下,忍一時之氣罷了,等明年兵精糧足,大可以橫掃草原。”
胡濙苦笑道:“您不是想納遼東入大明領土嘛,明年就可以兵出長城,打喀喇沁,打兀良哈,收朵顏三衛之地。”
朱祁鈺眼睛一亮:“老太傅,此言當真?”
“隻要陛下謹守大寧,老臣便同意!”胡濙也下血本了。
現在,國力遠不如正統年間。
正統朝,曆經四代聖君,國庫充盈,兵精糧足,滿朝都是能征善戰的將領,可朱祁鎮兵敗土木堡,家底都敗光了。
如今才過去八年,國庫剛積累點糧食,年初宣鎮大捷,又打光了。
好在皇帝夠冷靜,隻要朵顏三衛之地,守住險要地勢而已,大不了再過幾年苦日子。
起碼要息了皇帝將京師陷入危及的心思,京師絕對不能動蕩,必須牢牢守衛。
“若拆分於謙手裡的京營呢?”朱祁鈺還不死心。
他認為,滿都魯沒有實力打破大寧。
薊州鎮雖然兵少,但距離京師近,京營隨時可馳援大寧。
所以他想讓於謙去遼東,去打喀喇沁部。
把喀喇沁部打退,然後趁機襲擾兀良哈,兵勢北進,尚有餘力。
這樣做的弱點,就是京師無兵可守,一旦大寧被破,京師就危如累卵,天下又有傾覆之危。
“絕對不可!”胡濙打死也不同意,不能再來一次兵圍北京了,哪怕是有這個可能性都不行!
閣部重臣全都跪下。
奉天殿所有朝臣都跪下,不準皇帝任性。
上一次這麼任性的皇帝,就是朱祁鎮,不聽群臣勸告,非要禦駕親征,結果被俘了吧。
“好吧,朕聽閣部的意見。”
朱祁鈺歎了口氣:“傳旨,令於太保率兵入大寧,駐守大寧。”
“傳旨李賢,情急之下,可調駐守山東的白眊、背嵬、飛熊三軍,協防遼東。”
“陛下聖明!”胡濙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