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孛來讓侍者下去,隻留下心腹。
緩緩道:“其實,本首領來遼東。”
“看重不是遼東這苦寒之地,更不是遼東這點破玩意兒。”
“而是有人聯絡本首領,願意付出更大的代價。”
孛來慢悠悠道。
巴達瞬間清醒了,驚呼道:“孔家?”
“沒錯。”
孛來點點頭:“就是孔家,他們找到本首領,願意付出大代價,救他們出水火。”
“什麼價碼?”巴達問。
啪!
孛來卻把酒壺砸了:“本來談好的價碼,本首領進了遼東,他們反而消失了!”
“本首領被耍了!”
“他們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和咱們喀喇沁部談判!”
巴達用“你真蠢”的眼神看著他。
孛來卻說,孔家給他送來一千口鐵鍋。
“這麼多?”巴達目瞪口呆。
“他們答應,事成之後,願意付出一百萬兩銀子,還有大量火器,你說本首領能不心動嗎?”
孛來義憤難平:“但孔家人消失了,怎麼也聯係不到!”
“所以,本首領要打破蓋州。”
“抓住孔氏,逼他們拿出東西來!”
巴達了然:“首領為何不早說?”
孛來目光閃爍:“明人孱弱,遼東空虛,咱們搶夠了,回去的時候,順手把孔家拿下,再勒索一百萬兩銀子,何不美哉?”
“首領聖明!”巴達拱手道。
“首領說怎麼打吧,俺嘎比亞的命就是首領的!”嘎比亞不懂彎彎繞繞,哈哈怪笑。
孛來走向沙盤,看了半天:“營口是通往蓋州的必經之路,打不破營口,就彆想進入蓋州。”
“嘎比亞,本首領給你一天時間。”
“不惜一切代價,打破營口!”
“破了營口,允你們歡樂一天一夜,不封刀。”
孛來冷冷道。
嘎比亞歡喜道:“謝首領大恩!”
兄弟們憋久了,就想進去殺一通。
“告訴兄弟們,大家都留著點力氣,打破營口後,再打破蓋州,照樣不封刀,最後咱們就回家!”孛來發狠道。
營口遭到猛攻。
守城將領施艽,乃是施聚的弟弟。
因為鎮守蓋州,焦勝駐守蓋州,焦謙鎮守石門關,施艽鎮守營口,算是把蓋州圍成個鐵桶。
粱房口關被攻克後,營口城池暴露在敵人兵鋒之下。
施艽就知道,營口危機。
奈何遼東被切斷,營口的支援來自海上,施艽特意分兵駐守遼河口,絕不能斷了海上的支援。
營口能堅守這麼長時間。
全靠海上支援。
來自山東的軍械源源不斷運入營口。
但今天清晨開始,營口便遭遇前所未有的猛攻。
“韃子急了!”施艽滿嘴大泡,急的。
他官袍全是泥土,也沒工夫處理。
他往來於四麵城牆,親自看一眼城牆防守,才放心。
滿身大汗地坐在營帳內。
顧不得熱了,營口危機,他必須要守住。
“同知大人,北城牆危及!”傳令兵來報。
“從南城牆抽調人過去!”
旁邊的指揮僉事申思恩拱手,道:“同知大人,南城牆本就守軍不多,萬一韃子繞到南城牆去,城池頃刻便破。”
“你有什麼辦法?”施艽看向申思恩。
申思恩是女真人,其父在永樂朝歸化,其父死後,他便襲職當了指揮僉事。
“末將願意率人去守城!”申思恩跪在地上。
守城,怕是九死一生。
但隻要城池守住了,他們全是大功。
李賢不斷傳令安撫,告訴他們中樞已經派軍來救,他們從水路上已經得知,梁珤軍就在遼東,正在尋找敵方主力。
甚至,皇帝還親自傳來聖旨,告訴營口守住,遼東守住,朝堂援軍很快便到。
皇帝的親筆聖旨,就掛在城門樓上,讓所有兵卒都看得到的地方。
所以營口,以及遼東諸城還能苦苦堅持。
就是因為還有一絲希望。
“申思恩,隻要活下來,你就是我施艽的生死弟兄!”施艽也做好了為國戰死的準備。
他兄長施聚給他寫信說,他兩個兒子,全都進了講武堂,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彆人能投誠,他施艽絕不能投降!
“謝同知大人提拔!”
申思恩出帳,從城中點兵,去支援北城牆。
可當他抵達城牆,發現甕城已經破了。
他不得不組織退下來的人,守住內城牆。
營口不在敵人兵鋒之下。
所以城池年久失修,甕城也隻是建了一道而已。
之前喀喇沁部舍不得拿人命填。
所以遲遲無法攻克。
現在,孛來下了狠心,變騎為步,用命填,攻克營口,旦夕可待。
申思恩站在城牆上,親自指揮。
尚且維係住軍心。
但守軍卻感受到了敵軍的堅定信心,誓要破城。
“弟兄們,守住!”申思恩中了箭矢。
“都他娘的彆怕,他們是攻,咱們是守,怕個毛!”
申思恩嘶吼:“隻要守住了,個個有功!”
“皇帝爺爺的聖旨,看著我們呢!”
但是。
敵軍攻得太凶了。
用人命填滿了護城河,然後攀登上城池,攻克了甕城。
如今又有勇士,不顧生死往城頭攀登。
孛來在後方眺望。
每死一個兵卒,他都肉疼不已。
這些可都是好騎兵啊。
卻死在了攻城上。
這一戰,死傷恐怕要超過三千人,這是他出道以來,打得最慘一戰。
這也是孛來第一次玩命攻城。
他也想驅趕附近百姓攻城。
但他手下人,早就把村子裡的百姓都殺光了,遼東除了城池內,城池外萬裡無人煙,隻剩下蒼蠅在無數屍體上轉悠。
“同知大人,東麵城牆塌了一段!”
施艽猛地站起來。
看了眼點將場,能調的兵,已經寥寥無幾了。
身邊所有將領,全都派出去了。
“給本同知披甲!”
施艽目光堅定:“城在,本同知在,城亡,本同知亡!”
他率領最後剩下的二十幾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堵上城牆的坍塌地段。
營口守城兵丁七千人。
打了兩個多時辰,就剩下四千多人了,全都帶傷。
城牆塌了一段,堵上一段。
全都是用命填啊。
終於等到敵人暫且退軍。
火頭軍給他們發放乾糧,全是白麵饅頭。
這是斷頭飯。
施艽打開倉庫,把所有好東西都讓人做上,給弟兄們吃最後一頓飯。
吃完了,就與城池一起殉國!
但,營口上下,沒有一個兵士想要投降。
因為城門樓上,掛著皇帝爺爺的親筆聖旨,皇帝爺爺告訴他們,朕在中樞看著你們,你們都是大明的英雄!
戰後,朕必重賞爾等!
整個遼東,隻有營口、蓋州等沿海城池,尚能和中樞聯絡。
皇帝都下了親筆聖旨,令遼東堅守住。
“同知大人!”
軍中傳出一陣悲拗痛哭。
施艽被抬出來,他渾身都是血,肚子出現一個大窟窿,血流不止。
“都他娘的哭什麼?老子還沒死呢?”
施艽朝著他們咧嘴笑了:“不必給老子治傷,把老子抬到城牆上去,老子死,也要死在城牆上!”
東麵城牆上的兵丁悲拗痛哭。
施艽算不得大將之才,但卻在營口軍中有好名聲,軍中上下願意聽他命令。
因為他好賭,每個月的俸祿,全都賭輸了,然後又想辦法弄錢,弄來的錢都進了兵卒的口袋裡,因為他逢賭必輸,還天天賭。
就這樣,詭異的形成了好名聲,軍隊上下都願意聽他的命令,願意服從他。
“辦!”施艽實在太疼了,不想說話。
他就想死在城牆上。
讓皇帝爺爺看看,老子施艽,以命殉國,不愧皇恩!
剛用了一口飯,喀喇沁部的兵又打了過來。
完全不計後果的猛攻。
“一群廢物韃子!哈哈哈!”
施艽站在城牆上哈哈大笑,推開扶著他的兵丁:
爆喝道:“老子死了,也不會讓你們攻克城池!皇帝爺爺的聖旨,豈是爾等狗韃配看的!哈哈哈!”
笑聲直衝九霄。
卻也激怒了喀喇沁部,兵丁如潮水般攻打施艽。
“不必管老子,守城!守城!”
轟隆!
施艽的聲音戛然而止。
東麵城牆被攻克了。
喀喇沁兵如潮水般湧入城池。
施艽被埋在廢墟裡,眼睛卻怔怔地看著城門樓子上的聖旨:“臣、臣有罪……”
噠噠噠噠!
卻在這時,天邊傳來急切的馬蹄聲。
馬蹄聲淩亂而又倉促。
本來衝入城牆裡的喀喇沁兵,仿佛受驚般回眸。
同時,喀喇沁大營裡傳出號角聲,號令全軍回營。
喀喇沁兵不明所以,全都小聲咒罵大營,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城池。
“同知!”
還活著的兵丁,把施艽從磚頭裡挖了出來。
“告訴各城牆,援軍來了!”施艽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醫者!醫者,來救人!”兵丁大哭。
施艽的眼睛卻死死盯著城外。
坍塌的城池缺口,能看見卷起來的萬丈塵煙,那是騎兵援軍。
他就定定地看。
想知道,是誰來了!
當一個身影,靠近這段城牆,他看清了,是遼東總兵曹義。
施艽嘴角翹起一抹笑容,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陛下,營口,微臣守住了,微臣不負您的厚望……
施艽沒了氣息。
“同知大人!”
營口城內,傳來悲拗的哭聲。
喀喇沁部襲擾遼東,戰死的指揮同知,施艽是第四位。
戰死的指揮僉事,共有十二人。
“施艽!”
曹義推開圍著的兵丁,走到施艽的麵前,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醫者呢!給他治,快點給他治!治好了他,老子把遼東總兵的位置讓給你做!”
施聚、施艽兄弟,是他看著長大的。
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曹義以為,施聚和焦禮,雖是異族,但卻有一顆赤膽忠心,等他死後,這兩個人就能為朝堂鎮守遼東。
施艽沒有多大的天姿,也就是指揮使之才。
但他為人忠懇可靠,交代他的事,死也能辦成。
曹義慢慢站起來,迎風把眼淚吹飛:“傳令下去,攻打喀喇沁大營,老子要讓韃子的狗命,給我大明將士殉葬!”
騎兵如風,攻殺那些棄馬變步的兵卒。
孛來見狀不妙,令騎兵和遼東騎兵對衝。
兩股騎兵猶如洪流。
倒黴的是步兵,夾在兩股騎兵中間,瞬間成為肉泥。
就這一衝,起碼就死了上千人。
“哪來的明軍?”
孛來大吼大叫:“都他娘的沒吃飯嗎?嘎比亞,帶兵給老子衝!打死他們!”
但是。
遼東軍真的未必差多少。
尤其當遼東軍同仇敵愾之時,士氣能消除掉騎術上的差彆。
起碼一換一,換命打法,還是會的。
頃刻之間,營口城外,成為一片血潭,無數馬匹倒在地上,騎兵被甩飛,最後被後麵的馬匹踩成肉泥。
“快,修築城牆,快!”
曹義沒發瘋。
施艽用命保的是營口城池。
他絕不容許施艽的命,白白丟掉。
當看見營口城池重新建立起來,孛來就知道中計了,但這個時候鳴金收兵,怕是損失很大。
隻能咬著牙打。
孛來卻想不通,哪來的強軍?
這股騎兵,騎術稍差,那也是明軍的精銳部隊。
明軍在遼東滿打滿算隻有兩萬騎兵,怎麼可能舍得拿出來消耗?
而且,這些明軍都被困在城池裡,怎麼會忽然出城呢?
難道這是明軍的援軍?
從哪來的?
孛來百思不得其解。
而戰場上,又出現新轉機。
就在喀喇沁軍衝垮了明軍騎兵陣,千鈞一發之時。
遼東軍的神機營繞到了喀喇沁騎兵身後,對著騎兵一頓掃射,打完就跑,迅速撤出戰場。
把衝垮明騎兵的喀喇沁軍直接衝垮。
孛來隻能鳴金收兵。
這場仗,打得窩囊不說,損失慘重。
起碼丟了八千兵。
他總共才兩萬五千人,一口氣損失八千人,隻剩下一萬七了。
但明軍也不好受。
這支新來的騎兵,幾乎被衝垮,損失殆儘。
曹義收斂軍隊時,眼淚差點嗆出來,收攏了三千七百騎兵,但個個帶傷,根本不能打了。
好在明軍是守城一方。
可以將傷病運進城池裡。
也幸虧營口囤積了大量藥材,都是從山東轉運過來的,可以給傷兵醫治。
一萬騎兵,一仗就打崩了。
好在城池重新加固,喀喇沁部想再打破營口城池,也得掂量掂量。
曹義手裡還有四千神機營可用。
“孛來果然在這裡!”
曹義顧不得傷悲,走到沙盤前,開始琢磨起來。
“他們為什麼死咬營口不放呢?”曹義想不通。
“總兵大人!”
申思恩渾身都是傷,卻還在強撐著,他虎目含淚:“施同知大人,曾在一夥鏢局身上,找到了大量的鐵鍋,據說是運去了北方。”
曹義臉色微變,軍中走私,屢禁不止。
難道是遼東軍將乾的?
“細細說來。”
根據申思恩所知,這些鐵鍋是從海上來的。
運去北方。
施艽剛開始懷疑,這是運去撫順馬市的。
曹義鬆了口氣,不是遼東軍的做的就好,省著他難做。
“結果,這些鐵鍋運去不久,喀喇沁部就兵臨遼東了!”申思恩哭泣道。
“你說什麼?”曹義驚呼。
“那鏢局的人本來被扣在大營裡,後來有人持遼東督撫的手令,令吾等放人,吾等才被迫放人的。”
遼東督撫?李賢?
曹義眼睛一亮,李賢竟然參與走私?
這是好機會啊。
李賢不是要拿捏他嘛,他難道不能借機反拿捏李賢嗎?
李賢是文官集團的代表,有他幫助,再加上聖上垂青,說不定能直接榮封侯爵。
他有生之年,圖的不就這個嘛。
“之後你們還見過鐵鍋嗎?”曹義又問。
“那個鏢局,一直都在運鐵鍋。”
“什麼鏢局?”
“長風鏢局。”
曹義命人記下來,他要找山東同僚核對一番,再看看這些鐵鍋去了哪,和李賢有什麼關係?
“此事不可與彆人說起,本總兵懷疑這些鐵鍋,是運去韃靼的,所以要稟明聖上,才能行事!”曹義嚇唬申思恩。
“標下遵令。”
申思恩一聽聖上,嚇得跪伏在地,連連稱是。
曹義卻琢磨開了,能否靠此,拿捏李賢呢?
“你先去休息養傷,有多是仗要打的!”
曹義冷哼道:“孛來殺了老夫的侄子,老夫就要他的腦袋頂命!”
其實。
他的計劃已經出現了偏差。
本來是要合圍喀喇沁部。
他腦袋一熱,為施艽報仇,卻先把自己打崩了。
如此一來,他的遼東軍就出現捉襟見肘的情況,等合圍之勢大成,他手上沒有足夠的騎兵,怎麼吃掉孛來的主力?
總不能拿神機營去追騎兵吧,那就是給騎兵送菜。
但曹義心思在扳倒李賢上,根本沒發現這個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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