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儀又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身為臣子,效忠先帝,乃是人臣本分。”
“但先帝令你禍亂朝綱了嗎?”
“讓你參與皇位爭奪了嗎?”
“讓你扶持漠北王複辟登基了嗎?”
“你配嗎?”
做這些,你算個什麼東西啊。
蚍蜉撼樹。
你就一個死間!一顆釘子罷了!
真把自己當成什麼玩意兒了?
這種國家大事,輪得到你插手嗎?
“忠君報國,在您成國公眼裡,就這般可笑嗎?”
沈瑄難以相信,堂堂成國公,竟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心裡,還有君父嗎?
“你這叫忠君報國?”
“你這是禍亂朝綱!”
“帝位頻繁更位,會是什麼後果?你考慮過嗎?”
朱儀發現,沈瑄用嘲諷的眼神看著他。
“罷了,跟你也說不清。”朱儀懶得廢話,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你隻是怕死罷了。”
沈瑄一句話,戳破了朱儀的偽裝:“把怕死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的可笑。”
“夠了!”
朱儀怒吼。
卻嚇不住沈瑄:“你急了,證明我戳中了你的心事。”
“成國公,忠君報國,不是一句口號。”
“沈某做的事,乃是人臣應該做的事!”
沈瑄擲地有聲:“無愧於天地!無愧於鬼神!”
啪!
朱儀自尊心受到了觸碰,又一個耳光甩過去:“彆羅裡吧嗦的,說你的事!”
“我沒有話可說,被你抓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沈瑄閉上眼睛。
“你不說,可以,本官會查,你的家人會更難過。”
朱儀歎了口氣:“等廠衛來審,你的家人會更遭罪,想死都難。”
“招了吧。”
沈瑄嗤笑兩聲:“我的家人,會像我一樣,為江山社稷而死!”
說著,他把舌頭放在牙下,狠狠咬動。
嘭!
朱儀一腳踹在他臉上,吃痛之下,他下意識咬合牙齒,本來舌頭就壓在牙齒上的,結果歪打正著,咬中了舌頭。
朱儀的力氣太大,他下決心的時候又太猛,舌頭放在牙齒中間。
導致半截舌頭被咬斷。
“啊啊啊!”
沈瑄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聲。
疼啊!
血出的少,還不死。
就是疼,撕心裂肺的疼。
沈瑄痛得滿地打滾。
朱儀擔心他還自殺,也不顧他身上臟,按住他,不許他動彈,謹防他再次自殺。
“踩了,踩了!”沈瑄說話含糊不清。
“什麼玩意兒?你說什麼呢?”
朱儀腳掌加力,好像踩到什麼軟乎乎的玩意兒。
踩爛了。
那是我的舌頭啊!
沈瑄一個勁兒的哭。
嘴裡流血。
關鍵有點喘不過氣來。
朱儀嫌撅著太累了,索性趴在他身上,用體重壓著他。
關鍵朱儀衣服裡穿著內甲,做好防範。
內甲五十多斤。
再加上朱儀的重量,二百多斤全壓在沈瑄身上。
沈瑄有點喘不上氣來了:“起、起開……”
“你說什麼?”
沈瑄沒了半截舌頭,說話含糊不清的。
朱儀聽不清。
“重、重!”沈瑄說不明白,有點翻白眼了。
朱儀才發現:“你自不自殺了?”
“不、不了……”沈瑄後悔了。
他沒想到,咬斷舌頭這麼疼啊。
一直以為,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他早就做好了為漠北王獻身的準備。
但在咬斷舌頭的瞬間,他卻想到了自己的商業、家庭、未來,想到了很多很多,忽然間舍不得死了。
這人呐,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豁得出去;
有了權勢財富,就會怕死。
會想儘辦法地活著。
“咋不自殺了呢?”朱儀以為沈瑄忽悠他。
“疼、疼!”
沈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還算清晰。
連起來一起說,囫圇吞棗,聽不明白。
“疼?哪疼?”
朱儀還壓著他。
這樣才安全,沈瑄不會死。
沈瑄吞了口血:“嘴疼、腰疼、肚子疼,哪都疼,我不死了,不死了,什麼都說了!”
朱儀以為自己聽錯了:“當真?”
沈瑄點頭:“真、真。”
朱儀試探著下來,沈瑄趕緊坐起來,大口大口呼吸,然後哭泣,舌頭疼,舍不得死。
這操作把朱儀整不會了。
“你不是挺英雄的嗎?”
沈瑄搖頭,哭得更慘了。
朱儀忍俊不禁,裝一波,圖啥呢?
“本官就不忠君報國了?”朱儀問他。
沈瑄哭泣。
“不嘲諷本官了?”
哭聲大了。
“本官是懦夫,隻有你一個人是勇士,怎麼這麼快就慫了呢?勇士?”
嚎啕大哭。
沈瑄控製不住地哭泣,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個字:“疼。”
朱儀樂了。
“早知道這樣,舌頭會斷嗎?”
“咦?”
“你舌頭呢?”朱儀發現地上沒有。
走了一圈也沒找到。
沈瑄滿臉是淚,嘴巴張開,露出半截舌頭,模樣醜之又醜,他指了指朱儀的鞋底,眼淚流得更凶了。
“娘的!”
朱儀十分惡心地蹭下去,然後一腳踢飛。
沈瑄哭得更淒厲了。
那是我的舌頭啊!
他全都招了。
宣德八年,他父親沈蔚,受宣宗皇帝之命,去江浙潛伏起來,並給了他一萬兩做本錢,開始在浙江經商。
目的有兩個,其一是潛伏,等待喚醒。
其二是清查浙江海商名單。
查一查誰通過海洋獲利。
因為宣宗皇帝想吃獨食,對這些獲利的蒼蠅十分厭煩,打算全部清理掉。
當然了,重點是看中了人家的家財,想全部吞掉。
而在正統七年,沈蔚病亡。
沈瑄兄弟三個,改組了原海商聯盟,改名為江左盟。
為了更好的清查海商,他們把自己變成了海商。
漸漸地,沈家成為大海商。
幾乎成為浙商的魁首。
而隨著正統皇帝親政,正統八年,皇帝動用暗線和他們聯係,想再下西洋。
但他們已經成為了大海商,自然不願意毀掉自己的利益,就向正統皇帝提供部分消息,隱藏關鍵信息,換取皇帝的支持。
在皇帝支持下,江左盟迅速發展。
沈家的權力越來越大,錢是越賺越多。
錢多了,就想洗白。
他家不想做暗探了,想成為官宦之家,但正統皇帝不同意,讓他們繼續清查海商,完成任務。
直到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成為轉折點。
沈家丟掉了和上峰聯係的渠道,成為孤魂野鬼。
剛開始以為新帝會聯絡沈家,但等了足足三年,等來的卻是正統皇帝的使臣,張軏。
張軏給他家洗腦,並要挾他家,令其他家負責給謀反提供錢糧。
奪門計劃,從那時便已經開始了。
之所以他家被說動。
是張軏許諾他,奪門成功,允他一個伯爵。
結果,奪門失敗。
朱祁鎮的嫡係死的死,散的散。
尤其皇帝查到了江左盟,江左盟岌岌可危,那些支撐盟裡的海商,紛紛逃竄,急著撇清關係。
導致江左盟風雨飄搖,又連連暴雷,江左盟逐漸浮出水麵。
而皇帝又忽然清查江西,封鎖江西,導致瓷、紙、鐵運不出來。
生意大受折損。
憑他沈家一家很難維係整個江左盟,是以就打了運銀船的主意,想搶劫銀子,支應江左盟,並再次隱身。
結果中了圈套,就這樣了。
“江左盟,是你建的?”朱儀問。
沈瑄點頭。
朱儀根本就不信:“你讀過幾天書啊?懂官場怎麼運作嗎?憑你一個大老粗,懂個鳥!”
沈瑄縮了縮頭:“真的是我,我手下有很多師爺……”
朱儀忽然揪住他的頭發,拖著他走到門口,把房門打開,用兩片門板夾住他的脖子。
然後使勁關門。
沈瑄慘叫一聲,脖子上出現兩道紅印。
“真的……”
朱儀把他拖回來,關閉房門:“都滾遠點,沒有本官的命令,不許靠近!”
把兵卒嗬斥走了。
朱儀一腳把沈瑄踹回房間,喝問:“好,就算是你建的,把名單寫下來。”
沈瑄還真寫下了名單。
裡麵很多人名,朱儀都認識呢。
最觸目驚心的一個名字,徐承宗!
魏國公!
關鍵此人和朱儀連著親呢,他的女兒嫁給了徐承宗嫡長子,徐俌。
他一把將沈瑄薅起來:“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瑄滿臉懵。
“名單!”朱儀厲吼。
專門跟老子過不去是不是?
魏國公那是徐達的後人啊,怎麼可能是江左盟的人呢?用腳指頭想也不是啊!
說他是海商,那可能性大。
因為魏國公還在南直隸,南直隸很多產業都和魏國公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但說他是江左盟的人,純屬扯淡!
“真的是呀!”
沈瑄哭著說:“小的說一句謊言,您就把小的這根舌頭全都鋸斷!”
“滾!”
這名單了不得啊。
送去宮中,中樞震動。
“把海商的名單也都寫出來。”
沈瑄卻道:“南浙商賈,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在海上賺錢,根本就不用寫,殺哪個都不冤枉。”
南浙已經墮落至此了嗎?
朱儀覺得自己捅了大簍子了。
他是成國公啊,是勳貴中的山頭,按理說他該維護手下人的利益,而不是觸動大利益集團。
這是那些該往上爬的人,才做的事情啊。
他不需要。
看見朱儀心虛,沈瑄竟偷樂了一下。
“死間名單呢?”朱儀沒注意到。
沈瑄也老實,把名單都寫出來了。
朱儀目光一閃:“沈瑄,本官若讓你回去,能不能繼續潛伏下來?”
“啊?”
沈瑄沒想到,朱儀膽子這麼大。
隻要他回去,他會立刻出海逃走。
可轉念一想,去當海盜嗎?
還是去當那些貧窮國家當野人啊?
最近的倭國,也不斷交戰,戰火紛飛的,可不是避難的好去處。
最好的就是去占城和安南了。
但都遠不如在大明舒服。
“若你能潛伏下來,本官會稟明陛下,也可賜你官身,恢複你的身份。”
朱儀很清楚。
皇帝現在騰不出手來,整頓南浙。
如果沈瑄提前爆了,會讓那些商人剪除證據,以後根本就查無可查,說不定還會洗白出幾個能吏出來。
霍亂中樞,更加危險。
“我被抓的時候,動靜鬨得太大了,很多人都看到了,怕是隱藏不住了。”沈瑄哪裡敢騙朱儀啊。
無奈之下,朱儀隻能寫成奏章。
押送沈瑄入京。
需要廠衛核對。
這些都不歸他管了。
朱儀有些意興闌珊,本想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結果又牽扯進來江左盟案子裡。
而在新鄭。
張善率領的水軍,剛好完成交接。
押運的銀子交給林聰。
林聰負責運送入京。
京師。
孫弘家中。
他全家站在庭院裡,隻穿著褻衣,凍得哆嗦。
所有衣服都被扒走了。
房子等所有的一切,都被交出抵債。
還缺八百萬兩啊。
“孫寺卿,可不是兄弟不幫你呀,這點銀子,陛下會生氣的。”
宋湯就是個莽漢。
坐在主位上,翹著二郎腿:“要不讓你兒媳進來,暖和暖和?”
孫弘臉色一變,趕緊搖頭。
“那就算了,兄弟這就入宮交差去。”宋湯瞥了他一眼,給臉不要臉。
幾個番子怪笑,碰到了椅子。
宋湯一腳踹過去:“這是要抵錢的椅子,你碰壞了,用你這身賤皮子還啊?”
“小人知錯,小人知錯!”番子跪在地上。
“都他娘的小心點,這些都是要入庫的,是要折算成銀兩的!”
宋湯寒聲道:“誰他娘的不小心,碰壞了,被西廠知道,全家遭殃,你們媳婦也得在外麵站著,讓人騎,都他娘的想明白點!”
番子們被西廠搞怕了。
“但是嘛。”
宋湯話鋒一轉:“物件東西千萬彆弄壞了,但人嘛,可就不金貴了,是不是呀,孫大人!”
孫弘身體顫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
“這麼點銀子,兄弟也得吃瓜落兒啊。”
宋湯走出房門,看了眼孫弘的兒媳婦,吸溜地吸了一口口水:“真他娘的水靈,不知道便宜了哪條狗!”
孫弘兒子敢怒不敢言。
當著人家丈夫麵,罵人家丈夫是狗?
“沒事,這身皮肉也能賣幾個錢,到時候老子會光顧你的,哈哈哈!”
宋湯嘴上開心,心裡愁呀。
皇帝交代的任務,若是完不成,意味著他就沒有了價值,皇帝連沒價值的狗都不會養,會養人?
番子們也對著孫弘兒媳婦流口水。
那婦人小聲哭泣,她已經想到了以後的生活,被這些醜漢糟踐,還不如現在死了乾淨。
可她的孩兒呢?
她有三個女兒,又會是什麼命運呢?
她咬了咬牙,跑進了正堂:“爹呀,您要考慮考慮孩子們呀!”
孫弘回眸:“滾出去!”
“嗚嗚嗚!”女人就是哭。
“把這個賤婦拉出去!老夫還沒死呢!還是這個家的主人!”孫弘厲喝。
他兒子趕緊拉著妻子。
女人也是大家閨秀,娘家權勢不低,自小就懂政鬥。
麵露狠色道:“爹您顧念舊情,但彆人家可不顧念咱家啊!”
孫弘一愣,製止住兒子,問她:“什麼意思?”
“太仆寺又不是您這一任寺卿。”
“太仆寺的官員,又不止有您們幾個。”
“前麵那麼多官員,憑什麼就讓咱們一家遭殃!”
這婦人語氣平靜,卻令人心寒。
這話,把已經出門的宋湯,吸引回來了。
“小娘們,說得有道理啊!”宋湯一拍腦門,皇帝可沒規定,就找現任太仆寺的官員。
前麵的也能追溯啊。
宋湯忽然一拍孫弘兒子:“你這媳婦,不要了,能不能送本官?”
“滾!”孫弘兒子趕緊護住媳婦。
“彆這麼大火,要是湊不齊一千萬兩銀子,你這媳婦肯定保不住,到時候本官去求求陛下,說不定就賜給本官了呢!”
宋湯真看上了。
就憑這份狠辣,都能頂起半邊天。
“放心,老子不嫌棄她生過孩子,她的孩子老子當親兒女養著。”宋湯實在是看中了。
孫弘抹了把臉上的冷汗,也明白過來了,皇帝沒說補哪朝的錢。
也沒說,不能往前追溯。
畢竟太仆寺再能貪,貪一任,也就幾十萬兩銀子。
所有官員的家底兒都賣了,才湊二百萬兩。
但皇帝設下一千萬兩的線。
就是讓人往前查,彆以為官員離任了就沒事了,更不要以為人死了就沒事了。
隻要皇帝想查,都得乖乖交回來。
沒有?可以呀,去死唄。
“上一任寺卿是尚達!”
尚達是正統四年進士,僅比王竑低一名。
但此人在景泰六年已經病逝了。
“尚達的家還在京中嗎?”宋湯問。
孫弘搖了搖頭:“他是陝西人,但有個兒子在國子監讀書。”
“去抓!”
宋湯當機立斷。
隻要在太仆寺當過官的,隻要貪了的,就都得交上來。
而在宮中。
朱祁鈺坐在燭火下,閉目養神:“三天了吧?太仆寺的錢都交上來了嗎?”
“回皇爺,交上來現銀67萬兩,剩下的都是財貨,還有在老家的房產、莊子什麼的,折算下來,估摸著有二百萬兩。”
“這麼多?”
朱祁鈺沒想到,太仆寺的官員這麼能貪。
“罷了,貪就貪了唄。”
“反正朕想要,就得交上來。”
“敢不交?哼哼。”
“讓他們死可便宜他們了,朕要錢,不要命。”
馮孝小聲問:“皇爺,那抄出來的家具什麼的,是賣掉?還是如何處理?”
其實。
抄家的這些東西,最後都被各方貪占了的。
就算賣,那也是低價賣掉了。
宮中是收不到錢的。
但西廠恐怖呀,誰貪了試試,偷一個銅板都能被挖出來。
“不必賣。”
“這點小錢賣什麼?傳出去讓人笑話!”
“被子什麼的細軟,全部折價,賞給番子們。”
“家具也折價,當做俸祿,發給百官。”
朱祁鈺是一個銅板都不浪費。
馮孝目瞪口呆,算是服了皇爺的理財之能。
把桌椅板凳當俸祿發下去?
“為了讓他們能吃飽飯,再發點米麵油,一口氣發三個月吧,米麵油按月發。”
皇帝的意思是,擔心桌椅板凳太多了,湊整發下去。
至於如何處置,讓百官頭疼去吧。
“皇爺聖明!”馮孝磕頭。
“心裡罵朕摳兒吧?”
朱祁鈺笑道:“哈哈,百姓衣不蔽體,飯都吃不飽,百官掌握權力,已經腦滿腸肥了,還在乎那點俸祿乾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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