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年富破敵,蓋世功成,大治可期,皇帝慧眼1.7萬大章)
老百姓要的不多,隻要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朕給。”
朱祁鈺語氣鄭重。
釋放出一千萬流民,基本就能把各地填滿了。
當務之急是安置,並撫平流民心理創傷,讓他們和良民一樣生活。
“陛下,流民敏感,不信任朝堂,老臣以為當就近安置,不能隨意移民。”
胡濙認真道。
這話惹得朝臣全員同意。
姚夔道:“流民不信任朝堂,朝堂可派官吏尋找流民親屬,儘量妥善安置,消解流民惱恨朝堂之心。”
“姚閣老,地方哪有那麼多人手呀?”耿九疇苦笑。
“民間有多少秀才?有多少舉人?”
“都可以人儘其用。”
“陛下可下恩旨,責令其輔佐地方官員,安置流民。”
“可給秀才開恩科,考一次舉人;給舉人開恩科,考一次進士。”
大明就沒有充分調動起人力資源。
大明根本不缺人才,缺的是給人才施展才華的機會。
誰說秀才就沒有人才?
楊士奇一介布衣,卻登堂入相,名垂青史。
姚廣孝一個和尚,卻左右大明興衰!
民間會有多少楊士奇?多少姚廣孝?
為什麼中樞不能挖掘他們呢?
“姚卿之言甚是有理。”
“縱然進士當中人才多,但秀才何嘗不能磨礪成大才呢?”
朱祁鈺頷首:“應該給秀才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也讓中樞看看,誰是真人才。”
但白圭卻反對:“陛下,若秀才便能參政,那未來誰會認真考取進士呢?”
姚夔反駁道:“話不能這樣說。”
“秀才終究隻是輔佐,隻是考量罷了。”
“不可能憑借安置流民之功,就能登堂入相。”
“科舉終究是正途,秀才經過曆練之後,如何就不能繼續考取科舉了?”
“本閣的意思是,給他們一個曆練的機會,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
姚夔說得很明白。
因為地方人手不夠,臨時征召,給些好處而已。
也能讓秀才、舉人提早觀政。
朝堂也能及早發現、挖掘人才,物儘其用。
曆朝曆代多少滄海遺珠?為什麼一到亂世,民間就大批湧現人才呢?
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中樞要及時挖掘人才、使用人才,物儘其用,人儘其能,才能正常運轉下去。
“就按照姚卿說的辦!”
“安置流民,是重中之重,當軍民一心,官士齊心。”
朱祁鈺拍板:“將其定為定製,可允許秀才、舉人參知政事,必要時候,地方官府可征召士人為國效力。”
“陛下聖明!”姚夔躬身下拜。
“內閣給各地下旨,流民之事一定要重視,若誰做壞了、做錯了,一律按律查辦!”
朱祁鈺再次叮囑:“同時,嚴防地方官員懶政怠政,將流民驅逐出境、或殺害流民、不予安置、安置時收受賄賂等情況,一經發現,本人革職流放,家族充軍!”
朝臣撐起眼皮子,這懲罰夠重的呀。
不過,也能理解,千萬流民,威脅到了統治地位,皇帝能不急嗎?
“陛下。”
胡濙緩緩開口:“您給秀才、舉人一個出頭的機會,老臣認為甚是妥當。”
“但您考慮過沒有,中樞用不了這麼多人呀。”
“就如洪武朝,舉人尚且是香餑餑,到了永樂朝,進士滿地走。”
“如今又有多少進士,因為朝中沒有位置,尚且在地方蹉跎。”
“而您大肆啟用秀才、舉人之後,那些十年寒窗苦考上來的進士,他們會如何想呢?”
“屆時朝堂裡官位不夠,您的好心可就變成惡意了,卻會滋生官員的不滿。”
胡濙不是嗆皇帝,說的是實情。
大明官吏實行的是遞補,一個蘿卜一個坑,死了一個,後麵的進士才能遞補進去。
官位畢竟是有限的,官員卻多如牛毛。
皇帝卻又大肆提拔秀才、舉人,現在尚且能安置,等過些年呢?朝堂人才井噴,必然會導致有人閒置、有人坐冷板凳,他們作何想法呢?
姚夔語氣阻塞,他確實沒考慮以後。
朱祁鈺斟酌:“人才多是好事,是朕之願想,但人才太多,也愁人呀。”
兩宋嚴重冗官,拖垮國家財政。
而且,大明是明目張膽的世襲製,老子當官,兒子名正言順在朝廷領一份薪水,還要蔭補。
再加上亂七八糟的親戚,都會安置進各個衙門。
這些人還會繼續生大批孩子,繼續霸占官位,久而久之,他們內部已經卷得不行了。
皇帝又往裡麵塞人,這就導致一個罐子,已經快塞爆了,能不鬥起來嗎?
“老太傅,若朕有蒙元之疆域呢?可否用得了這麼多人才?”朱祁鈺問。
“陛下,不在疆域大小,疆域越大,盤根錯節的關係越多。”
“您新占一地,總要用些當地人吧?”
“再往裡麵一點點摻沙子,用自己的人,那些新土地才能慢慢被大明控製。”
“而您為了控製疆域,自然還要引入新的人才。”
“就入河流,需要新的水源,若池水一動不動,就成臭水溝了。”
“如此一來,原地貴族、各方勢力的人,新人才,新地方也會被擠爆的。”
胡濙慢悠悠道:“您疆域越大,看似人才稀缺,其實地方已經被人才擠爆了,人才反而沒有上升的空間。”
這是大問題。
洪承疇的懷才不遇,不恰恰說明人才機製出了問題嗎?
必須得給士人一個上升空間,儘量保持中樞是一團活水,即便偶爾有汙垢,也能被新鮮的水衝刷乾淨。
朱祁鈺站起來,躬身一禮:“還請老太傅賜教。”
朝臣也都看向胡濙。
胡濙跪下回禮,斟酌道:“老臣倒是有一策,能暫時緩解危機。”
“老太傅請說。”
“老臣之策,雖然可行,但最多百年,便會積勞成疾,反而矛盾會爆發得更嚴重。”
胡濙苦笑:“取消吏員,改用官員!”
姚夔一愣,這是什麼破辦法?
這不是天下大亂之策嗎?
“老太傅,那您考慮過財政需要支出多少俸祿嗎?”耿九疇問。
胡濙苦笑:“耿尚書,那您說,如何緩解人才過剩帶來的問題?”
耿九疇攤攤手:“下官看,乾脆不理便是,官途本就逆水輕舟,哪來的公平可言?”
這話純屬耍無賴了。
“耿尚書,就說您的兒子耿裕。”
“您設身處地的想,耿裕才華抱負皆屬一流,出將入相的人傑,卻鬱鬱不得誌,沒有晉升的機會。”
胡濙問:“您心裡作何想法?耿裕會作何想法?”
耿九疇不說話了。
沒錯,他兒子耿裕有出將拜相之能,不說皇帝青睞,朝臣也看出他的才能,讓他去坐冷板凳,他這個當爹的第一個不樂意。
良禽擇木而棲,自然是換個地方施展抱負嘍。
“將心比心,您如此明事理之人都受不了,何況天下人嘍?”胡濙道。
“可也不能放開官吏之彆呀。”耿九疇打心眼裡瞧不起吏員。
吏員多是地方為富不仁大戶人家子弟當的,都是些壞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王八蛋乾的,這些人對百姓敲骨吸髓,不堪入目。
若給這些人上升渠道,讓他們躍居朝堂,天下必然大亂。
“那你說說。”
“是想讓耿裕坐冷板凳,鬱鬱不得誌一輩子?”
“還是打破官吏壁壘,放開吏員的上升渠道?”
胡濙反問。
王複囁嚅道:“打破壁壘,也是治標不治本呀,等到吏員被填滿後,還是要麵臨人才爆炸帶來的後患。”
“所以老夫說了,隻能緩解目前的壓力,是治標之策。”胡濙苦笑。
“老太傅,就算讓官員去做吏員的事務,您認為如秀才、舉人般的天之驕子,會願意做嗎?”王複釋放致命一擊。
胡濙冷哼一聲:“隻要令進士從吏員開始做,由不得他們不願意。”
製定政策的永遠是中樞。
天下百姓沒有選擇權。
看著朝臣討論,朱祁鈺喝了口茶,安靜道:“老太傅的話,說進朕心坎兒裡了。”
“朕說過幾次了,想放開吏員的上升渠道。”
“吏員在民間作惡,殘害百姓。”
“中樞不是不知道,卻睜一眼閉一眼。”
“朕早就看不過去了。”
“以前諸卿總說,中樞沒錢沒糧,需要靠這些吏員、糧長剝削百姓,強逼百姓納糧。”
“但現在不一樣了。”
“中樞不缺錢,也不需要吏員繼續作惡了。”
“朕在想,是不是能用進士替代吏員,不設吏,全為官,將中樞權力,下到鄉村去!”
見群臣要勸,朱祁鈺擺擺手:“聽朕說完。”
“吏員個個碩鼠,宰殺了他們,中樞也能豐盈一些,這筆錢都歸戶部,朕一文不取。”
“朕著實需要大批人才,如今新設諸省,都要精耕細作,詳細治理,甚至兩廣雲貴也要改變原來粗獷的治理方法,由粗到精,所以需要大量的人才,為中樞使用,為朕治理天下。”
“還有一點。”
“朕想給百姓鬆一口氣兒,讓百姓日子過得稍好一點,不要造反了。”
“朕不想再把精力放在內耗之中了,朕的眼光在國外,在廣袤的疆土上,在恢複漢唐榮光上!”
說到這裡,朱祁鈺略微停頓:
“殺了吏員,也能給百姓出口氣,緩解地方矛盾。”
“而新去的官員,可憑此立威,在地方站穩腳跟。”
“朕也能改變地方權力架構,而非像以往那般粗獷治理,把權力放給吏員、糧長、鄉老等等。”
說來說去,朱祁鈺要收地方之權。
皇權不下鄉。
鄉野之間,是士紳的自留地,朝堂靠任命士紳做吏員、糧長、鄉賢等重要職位,靠士紳掌控民間,而朝堂掌控士紳即可。
這就導致了,大明基層被士紳掌握,久而久之,連皇帝都被士紳掌握了。
朱祁鈺要收權,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大明皇帝如此短壽,和文官集團不無關係,而支撐文官集團的,是天下士紳。
而士紳的根兒,又是什麼呢?
僅僅是土地嗎?
朱祁鈺覺得不是,而是製度問題。
皇權不下鄉,導致士紳掌握了基層。
而恰恰決定王朝興衰的,不是皇帝,也不是滿朝文武,而是民間一個個鮮活的百姓!
天下人齊心協力,才造就了真盛世!
同樣的,天下人齊心協力,也能毀了一個王朝!
而皇權,從一開始就象征著至高無上,注定不會和泥腿子打成一片的。
皇權裡所謂的民,隻是士紳而已。
韃清就把士紳喂得白白胖胖,有錢一起賺,有福一起享,所以年年造反,卻都造反失敗,韃清朝局穩如老狗。
太祖皇帝曾經試圖打破,終究因為基層行政成本太高,而選擇放棄。
但現在又不一樣了。
朱祁鈺手裡有多是錢,這些錢還會生成錢。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哪裡有銀山。
有取之不竭的錢,為什麼不改革呢?
朱祁鈺要打破這種根深蒂固的理念,一定會遭到激烈反對,甚至士紳會鋌而走險,殺掉他朱祁鈺。
朝臣都嚇到了,皇帝這哪是改革呀,這是送死呀!
“陛下,吏治改革絕非一時一日之功,請陛下稍安勿躁,暫緩行事。”
胡濙不敢說透,陛下呀,老臣是為你小命著想。
你挖士紳的根子,士紳能不跟伱玩命嗎?
你的軍功集團尚未成型,無法抗衡士紳集團的,需要時間的。
“老太傅之策,深得朕心。“
朱祁鈺直接把胡濙裝進去了,但還是很理智地道:“但還需斟酌,閣部擬定,七月初一大朝會上,再行討論便是。”
胡濙欲言又止,您這不是把我往文廟裡麵送,而是往死路上送啊!
“暫時隻是討論,等人才過於擁擠時再行決定,是否實行。”
“畢竟現在,朝堂還是很缺人的。”
“朕預計呀,人才井噴,朝堂實在用不完的時候,要二三十年之後了。”
朱祁鈺也不想英年早逝。
他還沒到直接挖士紳根子的時候,得一步步來。
“就按照姚卿說的辦,各地官吏不夠用,便征召秀才、舉人協助,務必妥善安置好流民。”
“各地督撫,丈量土地,妥善分配,並記錄在案。”
“去年都察院禦史派去地方調查,效果顯著,明年春暖花開之時,朕會派禦史、監察史一地一地核實。”
朝議基本到此為止了。
議了一個下午,主要議定文武廟、聖廟、帝王廟事宜。
現在開始督建,於景泰十二年建造完成。
這筆費用,完全由內帑承擔。
皇帝是款爺,花銀子一點都不心疼。
朝議結束。
朱祁鈺還有一下午的奏疏沒看,他熬夜要看完。
然而,正看著呢,馮孝說皇後娘娘駕到。
唐貴妃的封後禮,在六月初已經禮成,唐貴妃移駐坤寧宮,正式冊封為皇後。
但她和皇帝的關係,卻變得微妙。
這段日子,她頗為自覺,皇帝自己在乾清宮睡,沒有宣詔,她也不敢來打擾。
“讓她去乾清宮候著吧,待朕看完奏章……就過去。”
朱祁鈺頗為不情願。
馮孝可不敢亂說話。
看了半晌奏章,朱祁鈺莫名煩躁,放下奏疏,起身轉悠轉悠,活動活動筋骨,才去了乾清宮。
六月的京師,熱得讓人心煩意亂。
進入乾清宮。
“臣妾向陛下請安,賀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唐皇後恭恭敬敬行大禮。
“皇後不必行大禮。”
朱祁鈺掠過她,坐在椅子上,臉色緊繃,沒有絲毫笑意。
“謝陛下。”唐皇後微微發福,臉型圓潤一些,卻增加了幾分韻味。
她盈盈而起,嫋步而來。
安然坐在皇帝的對麵。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是正妻,不再是妃嬪,不是妾!
所以,她是有資格和主君對麵而坐的。
她毫不吝嗇地行使主婦的權力。
朱祁鈺也不說話。
“陛下,淇兒聽得懂詩文了。”
“他抓周時抓的就是論語。”
“臣妾想著,他一定是有出息的……”
唐皇後的聲音越來越低落。
因為,皇帝似乎沒興趣知道朱見淇的情況。
廢話,一個孩子抓周能說明什麼?、
再說了,朱見淇抓周的時候,宮女太監使勁引導他抓書。
朱祁鈺也不戳破,微微頷首:“淇兒天資聰穎,是個讀書的料子。”
唐皇後露出笑容:“是呀是呀,淇兒一定會好好讀書的,讓陛下您開心的。”
“皇後來乾清宮,就說這件事嗎?”朱祁鈺不想兜圈子了。
最近他也沒有納妃,著實不想當生育機器了。
幾個孩子誕生,讓他焦頭爛額。
竟讓他失去了播種的興趣。
而隨著白氏誕下兒子,他已經有七個兒子了。
唐皇後笑靨微僵,眸現波瀾:“陛下……”
“朕下午和群臣討論一個下午,實在是乏了,有何事就直說吧,朕要安枕了。”
朱祁鈺下了逐客令。
但還給唐皇後留一分顏麵,告訴她原因。
“臣妾來找陛下。”
“是想向陛下進言,常德公主久居宮中,難免讓人說三道四。”
“臣妾想請去回公主府。”
唐皇後這麼大膽子說大姑子的壞話,就是想收皇後之權。
她雖是皇後,但後宮之權,卻在孫太後和吳太後、常德手裡,她還是個擺設。
朱祁鈺瞥了她一眼:“常德在宮中,助皇太後協理六宮,讓你這個皇後當得空有虛名,所以就想逐她出宮嗎?”
唐皇後嚇了一跳,跪在地上:“陛下,臣妾絕不敢有爭權之念。”
“還沒有嗎?”
朱祁鈺懶得再說:“出去吧。”
唐皇後嬌軀一顫,她能從皇帝的眼眸中,看到厭惡之色,他在厭棄自己!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為了孩子,爭一個名分,難道我就錯了嗎?
唐皇後嬌軀顫抖,慢慢地,磕了個頭,含淚道:“臣妾告退。”
後妃不懂事。
讓他這個皇帝難做,還讓他朱祁鈺給什麼好臉色嗎?
給了她們好臉,誰給朕呢?
朱祁鈺看了她背影一眼,喃喃自語:“你要皇後位,朕給你了。”
“你想讓你兒子做太子,朕也能給你。”
“但你又該何去何從呢?”
沒有皇帝喜歡心機重的女人。
在權貴眼裡,女人隻是權力的附屬品。
在皇帝眼裡,任何人都是皇權的附屬品。
“馮孝,去敲打敲打常德。”
朱祁鈺懶得再說話了。
馮孝膽戰心驚,帝後不和,怕是又要傳出閒話了。
而唐皇後靠手段博取後位,在後宮之中,口碑一落千丈,反而誕下雙生子的談妃,頗受讚譽。
“奴婢伺候皇爺安枕?”馮孝小心翼翼道。
過了很久,朱祁鈺才應了一聲。
前朝事忙,後宮也不讓他省心,他得想個辦法,讓後宮安穩一些了。
而在湖北。
邊鏞從廬州府返回,稟報年富。
同時,他在湖北,收到了皇帝的密旨,令他在雨季之前,趕到安南即可,沿途可多多領會大明好風光。
這屬於帶薪旅遊,但邊鏞旅遊得戰戰兢兢。
年富把他往刀兵上趕呀。
邊鏞不敢耽擱湖北大事,趕到黃州府後,看見年富正在帶領人,安置流民。
江西一共送過來三十四萬流民。
黃州一府安置不下。
還有一大半要安置在武昌府。
黃州府和武昌府與江西接壤,彼此生活習性相近,所以這樣安置,流民會更容易接受一些。
年富親自安置,他和流民打成一片。
扈從數次勸諫他,提防刺殺。
年富安置流民,觸犯了本地大戶的利益,大戶人家難免會派人暗殺年富,試圖終止新政。
然而,年富隻增加了護衛兵力,繼續戰鬥在一線。
也遭遇了刺殺,卻矢誌不渝。
邊鏞看到年富時,年富像個老農一樣,原本白皙的皮膚,曬得黝黑,微胖也變得精瘦,說話夾雜著幾句黃州方言,多了幾分土味兒。
但邊鏞卻看到了一位治世之臣。
若大明多幾個年富,國家何愁不安?
年富收到王誠的信,臉上露出笑容:“克振,這一仗你有大功呀!”
克振是邊鏞的字。
邊鏞不明所以:“大人,學生隻是跑腿送信而已,哪敢居功呀?”
“哈哈哈!”
年富撫須而笑:“克振,明日一早,隨本督撫一道破敵!”
您是不是太草率了?
十七萬賊寇,外加流民,總共三十萬之眾?
您說打就去打?
年富也不解釋,讓他早點休息,明日天亮後,就深入大彆山。
大彆山是綿延不絕的山脈,山路險峻難行,若無向導,正常行走都會迷路。
而且,賊寇早就築建了防禦工事。
貿然進去的話,十死無生。
翌日天未亮,校場就集齊兵卒,點兵開拔,年富率領三萬湖北軍,紮入大彆山。
邊鏞隨行。
他以為是送死呢,可一路上年富語氣輕鬆,騎著快馬,歇息時有說有笑的。
聰敏的邊鏞就知道,年富是真的胸有成竹。
而深入大彆山,從長嶺關進入,一路往北。
長嶺關是大彆山中間的關隘,可以往北,也可以往南,年富卻毫不猶豫,一路向北疾馳。
邊鏞隱隱猜測,年富應該在賊寇那邊安插了暗探。
這個暗探級彆很高,能知道賊寇的核心情報,知道大彆山裡的布防圖。
但讓邊鏞奇怪的是,年富率軍一路疾馳,絲毫不隱藏蹤跡,沿途倒是遇到些流民,卻沒有遇到大股軍隊。
難道賊寇藏起來了?
一路急行,邊鏞找不到詢問的機會。
然而,年富卻在五水關河口,先讓兵卒休息,喝水吃飯補充能量,一路奔跑了近三個時辰,這些廣西狼兵也都累慘了。
要不是新娶的媳婦吊著他們,他們早就嘩變造反了。
休整半個時辰後。
年富指著河對岸,令將領下馬,和兵卒一起蹚過河,在低矮山峰裡,看到了建造好的房屋。
是空曠的演武場,以及一排排營房。
這裡應該是個練兵場。
竟然沒有人。
湖北軍衝進去後,在大軍後麵的邊鏞,隱隱聽到慘叫聲。
很快,很多賊寇被從營帳裡拖出來。
一個個捂著肚子哀嚎,麵色蠟黃,像是病重的人。
“大人,這是?”邊鏞滿臉懵。
而很多賊寇,被從營房裡拉出來。
這些人不是跑了,而是在營房裡病了,所有人一起病了!
年富撫須而笑:“這就是本官的底氣!”
“克振,本官派你去聯絡南直隸的王總兵,如今可知深意呀?”
年富在考校邊鏞。
邊鏞愣神:“您派學生去南直隸是假,送毒進大彆山才是真的!”
年富翻身下馬,讓人清點賊寇。
然後還要去端下一個營房。
速度要快。
忙完了,才道:“克振,你說對了一半。”
“本督撫可沒有什麼毒藥。”
“但派你去南直隸,確實是假的。”
“本督撫身邊,有賊寇的內應,所以賊寇能提前知道湖北軍的一舉一動。”
“而且,本省有些人勾連匪盜,給這些人密通消息,運送錢糧。”
“所以本督撫根本無法剿匪,剿也無用。”
“而本督撫見到你之後,就想到反其道而行之。”
“秘密派你去南直隸。”
“越過所有人,直接派你去。讓人覺得十分神秘,隻要用心想,就會知道,派你去求救兵的。”
“但其實,本督撫唱了出空城計,什麼都沒讓你做。”
“但有些人一定會想多了的,對付聰明人,就得抓住聰明人的弱點。”
年富笑著說:
“而歐信的名聲,已經傳到了湖北,湖北賊寇談之色變。”
“當歐信率兵堵住南直隸關隘的時候,大彆山裡的賊寇,就不斷往北麵流,靠近南直隸的山區就不敢呆了。”
“所以本督撫一路派人往北走。”
年富一邊調配,一邊和邊鏞閒聊。
“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本督撫利用內應,派個夜不收,偽裝成商賈,打入賊寇內部。”
“那夜不收倒也厲害,先拿到了大彆山的布防圖,又將一批黴米,送進了大彆山裡。”
年富笑了起來:“克振通讀群書,應該知道黴米有毒,不可輕易食用。”
“本督撫就派人把黴米洗乾淨,偽裝成陳米,賣進山裡。”
“吃一頓兩頓沒事,但長時間吃黴米,就會中毒。”
“才有了這一幕。”
邊鏞倒吸口冷氣。
年富是真狠啊。
把黴米賣給賊寇,這可是三十萬條性命啊,年富眼睛不眨一下,雖未親手殺戮,但因他而死的,不知道多少!
邊鏞終究還是嫩,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自然要想方設法殺死敵人。
“敢問大人,那夜不收叫什麼?”
年輕人好奇的點,總是在某些英雄身上,而不願意看事件的本質。
“鄒萇!”
年富淡淡道:“東廠送來的。”
“據說此人善於潛伏,善於打探情報,又做事果決。”
“此番立下大功,隻是不知他是否命大,能存活下來!”
賊寇吃黴米,鄒萇也得吃呀。
就看鄒萇的命了。
鄒萇?
邊鏞瞳孔微縮,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他雖入宮侍奉時間不長,但對皇帝身邊的人,了如指掌,並未聽過鄒萇的名字。
這樣機敏的人物,應該不是無名小卒。
又是舒良舉薦的,可見其人根基頗深。
那麼他是誰呢?
“上馬!”
年富不再敘說,留下幾個人看守俘虜,翻身上馬,挑下一個營盤。
一路順風順水。
但在黃土關附近遭到抵抗。
年富打仗,一是謹慎,二是用重兵碾壓,用兵力取勝,戒驕戒躁,勝不喜敗不餒,見勢不妙又及時撤退。
這樣打仗很難看,一點不英雄,一點不精彩,卻能保持長勝。
而根據鄒萇送出來的城防圖,年富知道,賊首聚集在河南光山縣附近的木陵關附近。
所以年富一路急行軍,打下營盤後,就留少數人看守,其他人繼續北行。
一路疾馳。
本來,賊首聚集在三省交彙地帶。
但歐信率兵堵住南直隸後,他們恐懼歐信,一定會湧向河南方向。
他們的打算很明確,一旦湖北官兵進山剿匪,他們退之不及的時候,就從關隘入河南,去河南就食。
年富率兵一路而來,遇到幾波抵抗,都被廣西狼兵輕鬆鎮壓。
賊寇的強大,在於動起來,而非實打實的攻堅,真是正麵交鋒,十個匪寇也打不過一個明軍。
現在被困在大彆山裡,賊寇徹底失了先機,隻能成為砧板上的肥肉。
明軍神兵天降。
在夜間突然紮進木陵關附近的營房裡,把賊首給端了。
一個個求饒不迭。
天氣炎熱,這些賊人正圍著喝粥呢。
他們也想大魚大肉,問題是外麵剿匪剿得厲害,大彆山裡獲得補給難之又難。
能喝上粥就不錯了,算好日子了。
很多流民都吃樹皮呢,這個月不知道餓死了多少。
那些流民也鬱悶,本以為逃避官府,進大彆山吃香喝辣呢,結果連飯都吃不上,還不如在三省當流民呢!
問題是大彆山裡土地貧瘠,種不出多少莊稼來!
根本養不活三十萬人口!
流民陸續餓死,想出去向官府乞饒,結果遭到賊寇的砍殺,導致他們隻能在大彆山裡吃土活命。
一個個肚子吃得巨大,吃得進去拉不出來,人都在餓死的邊緣。
問題是,關隘外天天飯點傳來陣陣飯香味。
裡麵的流民聞到香味,坐在地上哭泣。
不止流民沒吃的,連底層匪寇都沒吃的。
就算再有大戶撐著,也不可能養活三十萬人。
隻有各賊首的心腹部隊,才能吃飽肚子。
多虧了鄒萇,運來一批批糧食,才緩解了賊寇的饑餓,但沒吃幾天,所有人上吐下瀉。
拉死的匪寇真的不少。
“大人,讓我吃一口吧!”一個賊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年富則坐在桌子上,碗裡的米粥傳來餿味。
他眼神一眯:“你們不是賊首,賊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