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捅破天,那就抱著皇帝一起死!皇帝,隻能是製度的維護者?
胡長恭臉上都是陳舞陽的唾沫星子。
“陳指揮使,你非往我胡家頭上扣屎盆子,在下也得找個地方說道說道了。”
胡長恭被扇了一個耳光,這茬他忍了。
“找地方說道?”
“好啊,那你告訴本官,這家青樓和你什麼關係!”
陳舞陽就喜歡這種嘴硬的。
“沒有關係。”
陳舞陽則看向常恩:“伱說!什麼關係?”
常恩看熱鬨不嫌事大:“胡先生,這家店你胡家占了六成股,由你家管事的胡三貴打理的。”
胡長恭臉色微變,卻還是道:“此事在下並不知道!”
“那胡三貴,姓不姓胡?是誰的狗?”陳舞陽問他。
“你!”
胡長恭覺得理虧,語氣一弱:“陳大人,雖說經營青樓被士林不齒。”
“但我家隻是占了乾股,並不參與實際運營。”
“而且,隻占六成股。”
“另外還有受益人,您為何不詢問他們呢?”
陳舞陽把刀掛在腰間:“常恩占了兩成,這家青樓自己占了兩成,你還想讓本官去找誰呀?”
胡長恭見勢不妙,立刻改變口風:“在下畢竟是當朝舉人。”
“都知監查案,自當配合。”
“不管這家店出了什麼問題,我胡家一力承擔。”
“必給大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胡長恭態度很好。
“你可算說了句人話。”
陳舞陽冷笑:“但你承擔得起嗎?”
“養濟院瘦馬案,買家是誰,你知道嗎?”
“就是她!”
陳舞陽指著盧氏:“你問問她,她打著誰的名號去收購孩子的?”
猛地,胡長恭臉色慘白。
他是政治家族,自然時時刻刻關注朝廷情況,而養濟院瘦馬案,讓陛下一口氣下了十道聖旨,亙古罕見,內閣未攔一道,布告天下,務必嚴查,查清每一個人!
他胡家收到消息後,就召開族議,讓族人切割這些生意,切莫引火燒身。
結果,竟壞自己家中。
“你告訴本官,該不該查你?”
陳舞陽退後兩步,手掌按在刀柄之上:“解釋!”
“此事非我負責,而是家中長隨……”
胡長恭話沒說完。
陳舞陽抽出刀,架在他脖子上:“剛才不是很強硬嗎?不是要找個地方說理嗎?”
“本官還想為那些無辜的孩子,找你胡長恭說說理兒呢!”
“來!”
“說理,說理!”
胡長恭第一次感到死神距離他這麼近。
陳舞陽極為激動,激動之餘,刀刃隨著他手勁兒劃動,在他脖子上留下幾道血線。
“陳大人先彆激動……”胡長恭疼啊。
“現在回到管本官叫大人了?”
“你胡長恭不是很厲害嗎?”
“整個江蘇,天下百姓隻知你胡氏,不知萬歲!”
陳舞陽獰笑:“這江蘇,到底是萬歲的,還是你胡家的?”
噗通!
胡長恭嚇得跪在地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下皆是陛下之土,何況江蘇一地?”
“我胡家區區清貴家族,若無陛下之盛恩,哪來的什麼權勢啊?”
“陳大人,我陳家確實經營了不該做的生意。”
“但對陛下的忠心,如大人一般,日月可鑒啊。”
胡長恭想磕頭,但刀架脖子上呢。
心裡暗罵,陳舞陽是真狠啊,因為瘦馬案,他家未必會死,一旦什麼江蘇是胡家的話,傳到皇帝耳朵裡,胡家都得死!
他所謂的胡家,根本就不是胡濙的嫡脈!
甚至,胡濙有二十餘年不回家了,武進胡家,不過是打著人家旗號罷了,真出事,胡濙絕不會保全家族的。
“把胡三貴叫來。”
陳舞陽也不敢逼迫太甚,皇帝和太傅若即若離,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不敢造次。
胡長恭拚命點頭:“謝大人恩典!”
常恩看在眼裡,頓覺陳舞陽得皇爺青睞,絕非偶然,此人做事非常有分寸,鬆弛有度。
胡家是巍峨山巒,陳舞陽不是推倒山巒,而是因勢利導,利用山巒之力查案,這份火候把握不容易。
“這個鄺公祠,你可否知道?”陳舞陽問了也白問,胡長恭不知道。
胡三貴也是隨著胡長恭來江都遊學,其實就是享樂來了。
他聞聽主人呼喚,就知道出事了,但他家祖上就是胡家佃戶,是家生子,根本不敢違抗主人的命令。
硬著頭皮進來,胡長恭對他一頓狠踹,讓他把知道的都說了。
“都怪小人貪財……”
陳舞陽打斷他:“彆說這些沒用的,鄺公祠,是怎麼回事?”
“這養濟院建在鄺公祠的遺址上,本地人就這麼叫……”
嘭!
陳舞陽一腳踹他個四仰八叉:“本官問這事了嗎?怎麼買賣?都有誰經手過?官府之中,誰在幫你們做事!”
胡三貴小心地瞟了眼胡長恭。
“都說!都說!”
胡長恭快氣死了。
他家最大的靠山是胡濙啊,而胡濙是新政的先鋒官,自己家卻給胡濙拖後腿,這不找死呢嗎?
“江都不得誌的吏員,都在養濟院等清閒衙門裡。”
“他們都是使銀子上去的,如今被撥拉下來了,肯定想撈一筆。”
“這邊的物價,是兩塊錢一個孩子,品相好的三塊、五塊都有。”
“像五塊的,都是美人胚子。”
“就不放在青樓裡了,而是送去培養成瘦馬……”
胡三貴對這行知之甚祥。
陳舞陽知道自己找對人了:“繼續說,記下來!”
“這些孩子來源也有問題,多是父母不想要,把孩子丟出來的,想送去京師讓皇上養著,其實就當是溺死了的。”
“而恩養這些孩子,朝堂是會批一筆銀錢的,這筆銀子由地方墊付,按月中樞結算。”
“但是,這筆錢並不好批。”
“據我所知,江都知縣熊瓚上書省南直隸,但南直隸並不願意批複這筆錢糧。”
“恩養天下幼童,雖是陛下之意,但中樞、地方都不太積極。”
“中樞不給錢糧,地方自然也不敢深要,畢竟此事不涉及政績,得過且過。”
“這就給了青樓行業的可乘之機。”
“地方知府睜一眼閉一眼,布政司、巡按使也不會派人來查,禦史也不會盯著這點小事,這販人之事就逐漸蔚然大觀,形成大規模了。”
陳舞陽盯著這胡三貴,這胡三貴談吐不凡,卻隻是胡家一個長隨,足見這等大族的底蘊。
說白了,就是官府睜一眼閉一眼,下麵的人上下其手,就使得養濟院的幼童,被肆意采買。
歸根結底,是地方政府不作為。
或者,他們都得到應得的一份了,得好好查查。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呢?”
陳舞陽蹲下來,看著胡三貴:“你彆告訴本官,你是聽人說的,本官看你,是從業者吧?”
“不不不,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胡三貴欲言又止:“各家大族,都會采買一些的!”
又爆雷了!
這販人,是士紳家族開始的,就是說,士紳和地方官員勾結,讓養濟院本是善舉,卻成為犯罪窩點。
“各家大族?都有誰?寫下名字出來,本官一個一個的拜訪!”陳舞陽麵露凶光。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就是因為這些人買,所以才會有人鋌而走險的去犯罪。
胡長恭意識到捅婁子了。
胡三貴吐出來的,肯定都是他家的勢力範圍,一旦被陳舞陽一網打儘,他胡家豈不直接倒台了?
咳咳!
他輕輕咳嗽一聲。
陳舞陽仰起頭,看向胡長恭:“你什麼意思?”
“學生嗓子不太舒服!”
啪!
陳舞陽忽然暴起,一個耳光扇在他的臉上:“這回舒服了嗎?”
胡長恭剛要說話。
陳舞陽卻抓著他的腦袋,走到門板前,使勁往門板上撞,幾下就鮮血淋漓。
“這回舒服了嗎?”
陳舞陽凶厲地看著他:“要是不舒服,老子把你送閻王爺那,再讓你舒服舒服!”
“你!說!”
他凶厲地指著胡三貴:“你要是有東西不說出來,老子就把你的肚子剖開,看看裡麵還有什麼!”
“他娘的!”
“在老子麵前打信號,當老子白吃這碗飯的?”
胡長恭滿臉是血。
被陳舞陽丟開。
而胡家家丁要來扶著他,陳舞陽卻突然抽刀,劈了那家丁一刀:“你要乾什麼?造反啊!”
“本官在審案子,你出來乾什麼?”
“來人!”
“拖出去,劈死!”
“腦袋呈上來!”
然後,陳舞陽用刀指著所有胡家家丁:“老子看看,誰還敢動?”
“胡長恭,滾過來!”
胡長恭收到呼喚,強忍著劇痛站起來,慢慢走過來。
“說!”陳舞陽衝著胡三貴怒吼。
這麼一瞬間,胡三貴想咬舌自儘,但沒有勇氣啊,能咬舌自儘的人,都是超級勇士,他不是啊。
他胡三貴也有三妻四妾,住的宅子不比胡長恭家裡小,也是家貲萬貫。
他舍不得啊。
哆哆嗦嗦的吐出幾個人名來。
“來人,把他肚子剖了,本官看看還有沒有存貨!”陳舞陽目光凶厲。
“不要啊,不要啊!”
胡三貴嚇慘了:“家主救我,家主救我啊!”
可是,胡長恭不敢說話。
陳舞陽凶厲的眼睛就盯著他呢,他敢說話,陳舞陽就敢剮了他,讓他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而刀子已經落下,胡三貴慘叫個沒完:“我都說了,都說了啊!”
“本官看你還有貨,沒告訴本官啊。”
陳舞陽獰笑:“你現在瞞著也行,本官派人去武進,把你妻妾兒女都抓來,一個一個挖!肯定能挖出秘密的!”
這個挖,好像是真挖。
胡三貴驚恐至極:“還有王法嗎?”
“對待你們這等敗類,王法太輕了,所以本官就用都知監的法度。”
陳舞陽壞笑:“當然了,你要是肯將你知道的都吐出來,就不用受這皮肉之苦了,讓他看看自己的腸子!”
“啊啊啊!”
胡三貴死死閉著眼睛,不敢看啊。
但番子把他眼睛撐開,頓時嚇暈過去了。
可隨便一扯,他就痛醒了。
胡長恭心中驚懼,陳舞陽這是讓胡三貴撕咬他胡家啊。
“家主都知道!”
胡三貴一句話,胡長恭噗通一聲坐在地上:“攀咬,這是攀咬!”
啪!
陳舞陽用刀鞘抽他的臉:“老子讓你說話了嗎?閉嘴,讓他說!”
胡長恭臉部火辣辣劇痛,卻知道完了。
“胡家有幾艘船,專門做販人的生意,天南海北的買,尤其是五塊錢的女童,家裡設有安養堂,其實就是馴養這些女童成為瘦馬,以後送給達官顯貴當妾室……”
完了!
胡家的秘密,被扒光了!
胡長恭腦子炸開。
陳舞陽早就知道,這瘦馬案沒這麼簡單,不然聖旨從南京到北京,再頒布天下,這麼短的時間,就讓所有關於此案的線索消失。
當然了,養濟院瘦馬案,其實是鹽商頂不住宋偉的壓力,利用悟明教收買桂怡,讓桂怡舉報中樞,才爆發的。
背後都是鹽商的實力,可在江南,能為鹽商擋刀的勢力可不多。
江南僅存的士紳,並未被吏部整治的官場,都是頂雷的好人選。
說白了,能在政治暴雨中還能保全的,多是朝中有人之輩,這些人執掌朝政,自然會護住下麵的人。
同樣,他們也是最需要這些幼童的,用心培養,編織關係網。
就說胡家,等胡濙沒了,胡家憑借這些關係網,照樣巋然不動。
聯姻,是表麵的關係網。
妾室、丫鬟,乃至漂亮的男童、伶人、僧侶,就是暗層關係網。
天下士族,靠這一明一暗的關係網,才形成樹大根深的士紳階級,形成能左右皇權的恐怖階層。
所以,大理寺寺卿周瑄,都知監指揮使陳舞陽聯袂而查,卻一無所獲。
“都記下來了嗎?”
胡三貴足足說了十五分鐘,記錄了十幾張紙。
陳舞陽看向胡長恭:“你有什麼可說的呢?”
“你、你不是查瘦馬案的,你要查什麼?”胡長恭感到恐懼了。
“查你們這些禍國殃民的混蛋!”
胡長恭目光閃爍,既然你敢玩這麼大,那就乾脆捅破天吧。
“不止我家,天下哪個家族,哪個不培養些娛人的婦人?整個江南,你陳舞陽去查,家家都有!”
“你陳舞陽既然想捅破天,那就捅破吧!”
“看看這江南,還有多少魑魅魍魎!”
“看你陳舞陽能不能兜得住!”
皇帝強製移民,雖有叛亂,但沒有形成規模,主要因為皇帝抽調天下各地的軍隊,屯守整個江南。
但是,誰能保證,這些客軍,沒有被美瑟誘惑?成為傀儡?
皇帝來南京已經一年了,他的這些軍隊,還聽他的話嗎?
皇帝的王牌是軍隊,他敢隨便折騰江南士紳,靠的就是軍隊,可被江南滲透一年的軍隊,還能用嗎?
“有你胡家陪葬,我陳舞陽死也值了。”
陳舞陽怪笑:“押下去!”
其實,心裡也打鼓,他有點查大發了。
皇帝是移民了,但移民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有一技之長的留在本地,其實移走的都是旁支彆脈,酒囊飯袋。
江南士紳雖傷筋動骨,但根係還在。
正如葉盛所說,二十年後,就會再長成參天大樹,因為皇帝鏟除得並不徹底。
移走了彆脈,反而剩下的人更加團結,更能一致對外。
一旦皇帝觸到士族的根子,看看皇帝能不能坐穩皇位!
這就是胡長恭的底氣。
陳舞陽按照胡三貴招供的人,一家一家拜訪。
深查哪個當官的,牽連此案。
查第一個官員,就是江都知縣熊瓚。
消息傳到周瑄耳朵裡:“壞了,陳舞陽太急了!”
“老師,可有不對?”荀碩問。
“陛下人在南京,萬一以揚州為中心,烽煙四起,陛下安危如何保證?”
周瑄還在調查悟明教,並已經理出脈絡。
悟明教確實很詭異,明明是本地小地主建立的教派,卻被外地大鹽商控製,他們暗戳戳借桂怡的手,轉移中樞視線。
偏偏揚州本地的小鹽商還不知道,被人利用了。
而陳舞陽把胡長恭牽連進來,讓周瑄意識到不妙,他再查這些細枝末節,變得十分無用。
此案涉及政治太深,其實是中樞黨爭引起,而無意間擴大的政治打擊案件,歸根結底是朝堂之爭。
周瑄深覺無力,他本打算再次審訊周氏的。
如今被迫放下手中事,寫奏疏送去南京,請陛下調北方軍南下。
晚間。
朱祁鈺就收到了陳舞陽的奏報,還有胡長恭。
陳舞陽派了十個人護送胡長恭回南京,死了六個,遭到十二次暗殺,江都離南京多近啊,胡長恭又是胡濙的親侄子,賊人都乾殺,這是觸動根本利益了。
朱祁鈺剛要入睡,登時睡意全無。
“宣重臣入宮,去文華殿。”
朱祁鈺陰沉著臉,他剛好整飭宮中宦官,就碰上了此事。
可以說,此刻是他最危險的時刻。
來南京一年,並未遇到什麼危險,這一刻卻遇到了生命危機時刻。
“叫舒良來。”
舒良住在宮裡,他是最早來的。
朱祁鈺擺手,讓人都退出去,包括馮孝。
“舒良,你從山西帶來的選鋒營,現在還可靠嗎?”朱祁鈺問。
“皇爺,一定可靠。”舒良因王誠案牽連,也被彈劾解職,如今正在操練選鋒營。
朱祁鈺把陳舞陽的密奏給他看。
“來南京一年了,這些人可曾在南京納妾?可曾收了誰的賄賂?你都知道嗎?”
“朕的底牌揭開太早了。”
“就不該匆匆調你回京,應該遇到困難時,比如現在再調你南下的,再翻開朕這張底牌。”
“悔之晚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