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鋒營暴露的太早了。
江南士紳的滲透力太強,誰也不敢保證,這些人有沒有被滲透。
divcass=”ntentadv”“皇爺,無論如何,奴婢一定擋在您的麵前!”舒良表忠心。
朱祁鈺擺擺手:“如今情況不妙,你要儘快發動下一案,要快。”
恐怕連馮孝想不到。
漢宗案、妖書案,是皇帝一手策劃的,而執行者,就是舒良。
都以為皇帝最信任的人是王誠、金忠,卻忘記了在山西秘密為皇帝訓練軍隊的舒良。
他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啊。
“奴婢這就回京!”舒良磕頭。
“選鋒營不可靠了,你拿著朕的聖旨,去山東調朝鮮軍,朕巡幸山東時,叮囑過朱英,讓他操練一支從朝鮮來的軍隊,這支軍隊連漢話都不會說,應該可靠。”
“再調宋傑南下,柳溥北上,代為執掌熱河軍。”
“朕的身邊不能沒有人,讓王來調一支吉林軍來護駕,那裡的生人生猛非常,又在朝中沒有臂助,隻能依附於朕,所以可信。”
“回京路上,你秘會林聰,林聰會明白的。”
“再從湖北調來一支軍隊護駕,朕已經給年富下過密旨了,年富會配合的,你負責送信即可。”
“切忌,一定要派信任的人去送信,朕不傳密旨,這宮裡,朕懷疑也被滲透了。”
說到這裡,舒良猛地抬頭:“皇爺,用不用奴婢清理一番?”
“沒到時候,狐狸尾巴尚未露出來,再等等。”
“皇爺,您不能以身犯險啊……”舒良著急。
朱祁鈺擺擺手:“朕清楚,朕既然知道了有眼線,就會注意的。”
他並不慌亂。
因為出京之時,於謙就分析過,三個月一輪值,讓江南士紳無法滲透。
但是,他剛巡幸南京時,天下就不安穩,不能頻頻調兵,尤其陳友案後,更不能調兵替換了。
於謙的策略,卻被他一手給毀了。
好在山東、河南、湖北皆有布置,最快的三天就能抵達南京。
朱祁鈺並不擔心。
“皇爺,奴婢離開,您手中少個可用的人,您萬勿注意。”舒良叮囑。
“朕曉得,再調西廠來南京,金忠北歸。”
舒良卻道:“皇爺,不如啟用王誠,王誠對您忠心耿耿,而金忠留在南京,尚能護衛您,您說了宮中不密,就讓金忠代查,必能讓您滿意。”
“王誠傷勢未好啊,怎麼奔波?”
“舒良,你發現沒有,這是江南士紳給朕設的一個圈套,從一年前就開始布局了。”
“所以時機恰恰好,好的讓人驚歎。”
“王誠之事,讓朕警醒,朕剛要整頓內宮,這胡長恭主仆就招供了,這是離間朕和老太傅的感情,君臣相疑。”
“同時,也讓朕猜忌手中之兵,讓各軍投鼠忌器。”
“內宮、軍中、朝堂,都讓朕開始不信任。”
“所以,江南士紳的反擊,太妙了。”
朱祁鈺目光閃爍,剛要繼續說,門外馮孝的聲音傳來:“皇爺,老太傅等人皆到文華殿了。”
“你速度要快,案子辦成,朕就安全了,你也切忌注意安全。”朱祁鈺拍拍他的肩膀。
“奴婢遵旨!”
舒良磕頭,星夜離開南京。
朱祁鈺抵達文華殿。
諸臣跪地行禮。
朱祁鈺坐上禦座:“帶進來。”
沒讓朝臣平身,胡濙、葉盛心頭一跳,連夜詔見群臣,肯定是發生大事了。
胡濙瞳孔一縮,這不是他的侄子胡長恭嗎?
胡長恭第一次見到皇帝,卻是這般情形。
看見自己的伯父跪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世人皆說,這江蘇姓胡,不姓朱。”
朱祁鈺幽幽道:“老太傅,您厲害啊,朕沒分封給你王爵吧?大明有裂土分封的規矩嗎?”
“這胡家的江蘇,是怎麼來的啊?”
轟!
胡濙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
看見胡長恭,他就知道是家族惹禍了。
一聽這句話,更是把他嚇慘了。
李賢入閣的聖旨已經送出南京了,他是李賢的舉主,執掌吏部,已經權勢滔天了。
卻鬨出這麼一出,就如當年楊士奇被迫離開內閣,一生清名,毀於一旦。
文臣權勢滔天,也不能造反,隻會讓自己難堪的離開朝堂。
“老臣不知此言何意?”
“我胡濙侍奉五位君主,對大明忠心耿耿,而我胡家更是清貴人家,不事生意,耕讀傳家。”
“這胡長恭,確實是老臣侄兒。”
“但老臣已經二十四年,沒有回到武進老家了。”
“饒是祭祖大事,老臣也隻是派長子回家,老臣不肯麵見族親。”
“就是擔心族親不知法度,壞了我胡氏祖訓!”
“陛下可抄老臣的家,老臣家中若多一兩紋銀,多一文錢,請陛下斬我父子三人頭顱!”
胡濙擲地有聲。
“你說!”朱祁鈺指著胡長恭。
胡長恭都嚇慘了,他沒想到伯父第一句話就這般絕情。
“胡長恭,照實說!”胡濙沉聲冷喝。
葉盛低眉順首,不置一詞。
心中卻在思考,皇帝這是要罷免天官之位?還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李賢入閣,王複居次輔,姚夔三輔,他葉盛和嶽正,行列四、五,王竑、張鳳暫時不在京中。
他可不想爭首輔的位子,他很清楚皇帝是要地方督撫來入閣,擔任閣部重臣的。
所以他葉盛,早晚也要去當一任督撫的。
再回朝擔任重臣,順理成章。
“我家參與了買賣女童……”胡長恭哆哆嗦嗦,複述一遍,但遮遮掩掩。
“怎麼?見到伯父了,反而不敢說話了呢?”
朱祁鈺嗤笑:“你不好好在武進老家裡麵讀書,去江都乾什麼?”
“說話遮遮掩掩,難道朕大半夜的不睡覺,跟你扯嘴皮子嗎?”
“來人!”
“打!”
胡濙心頭一跳,這是給他看呢。
兩個太監按著胡長恭,一個太監行刑,專往腰眼上打。
馮孝的腳,是合著的。
這是要打死胡長恭啊。
朱祁鈺把奏疏丟在地上:“老太傅,自己看吧。”
登時,胡濙臉色大變,打死他,快打死他!
“陛下,武進老家族人如何,老臣並不知道啊!”
胡濙叩首:“老臣有三個弟弟,胡長恭是我三弟之子。”
“您是知道老臣三弟的,他詩畫一絕,又無仕途之心。”
“宣德朝,先皇曾詔見老臣三弟,三弟卻奪窗而逃,裝病數月不肯入朝,先皇看著三弟的畫,徒呼奈何。”
沒錯。
胡濙兄弟四個,個個高壽,而且在民間名聲還算不錯。
尤其是這個三弟胡汄,書畫一絕,卻不受征召,不事權貴,一時傳為美名。
“縱然老家做生意,有進項,但老臣絕未取過一分!”
“尤其此等臟錢,老臣死也不要!”
“老臣願意親自查明武進胡氏,給陛下、給朝堂、給天下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胡濙真的懵了。
他很少提拔過家族的人,也遠離家族。
因為他知道,自己侍奉的皇帝是什麼樣的,比較好糊弄的就是正統和景泰前期,也就十年時間。
但他也沒有以權謀私,也不敢。
皇帝這招,恰好打在他七寸之上。
朱祁鈺陰沉著臉,心裡卻在思考,這是最好拿下胡濙的機會,當年楊士奇就因為不孝子而離開內閣,倭郡王才真正掌權。
他皇權膨脹到了這個地步,胡濙、於謙已經成為皇權進一步膨脹的絆腳石。
所以他先奪了於謙的文臣之權,讓他老實當個勳貴,必要的時候出去打打仗,當個工具人。
胡濙呢,也該回家養老去了。
不是胡濙能力不行,恰恰相反,這個老滑頭能力太強了。
胡濙見過他最淒慘的一麵,見過他哭泣、軟弱、無能的一麵,所以當他徹底長大後,單獨和胡濙在一起時,他會覺得十分彆扭。
雖然胡濙還跪著,但他總覺得,是自己跪著,而非胡濙跪著。
可是。
最好的機會,卻發生意外。
胡長恭捅破天了,真的捅破天了。
皇帝對付江南士紳,是在打散江南士紳的勢力,然後強製移民,可交趾有雨季,有幾百萬人在等著十月開始移呢,這些人就是定時炸彈。
就如葉盛所說,皇帝並未徹底鏟除江南士紳,隻是達到權力平衡的基本點而已。
而這個脆弱的平衡,因為胡長恭一番話給打破了。
這個時候,能讓胡濙離開嗎?
沒有胡濙,他會更加被動。
最可怕的是,軍中變得不可信了,軍中有多少兵卒,被士紳滲透了呢?
內宮呢?宮人就沒被滲透嗎?懲治王誠之後,宮人就沒和他離心離德嗎?
這些都是未知數。
需要時間慢慢試探才知道的,可現在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善於以強權壓人的朱祁鈺,此刻麵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選擇。
“皇爺,沒氣兒了。”馮孝小聲提醒。
同樣的,胡濙也非常被動。
李賢入內閣擔任首輔之後,他本來進退自如,可賴著天官位置不走,也可急流勇退,留一世美名。
偏偏胡長恭深度參與了瘦馬案,胡家飄搖,讓他變得極為被動。
隻能跪伏在地,等待皇帝審判。
“老太傅之心,朕是知道的。”朱祁鈺退讓了,保住胡濙,放過這次讓他滾蛋的機會。
胡濙長籲一口氣,皇帝出麵,會保住他的聲名的。
到了他這一步,其實已經不貪戀權勢了,他的弱點是名聲,他想要身後名。
而能保全他身後名的,恰恰隻有皇帝。
所以,他和皇帝再一次捆綁到了一起,就如當初奪門之變後,皇帝迫切掌權時是一樣的。
“請陛下屏退諸臣,老臣有話上稟聖上!”胡濙決定和皇帝做一場政治交易。
皇帝厭惡他,主要是他到南直隸後,毫無作為。
這才使得君臣離心離德。
而從漢宗案開始,皇帝就給他設套,讓他滾出朝堂,換上一個聽話的吏部尚書。
“諸卿暫且去偏殿等候。”朱祁鈺讓人下去。
文華殿隻剩下朱祁鈺和胡濙。
胡濙卻跪在地上:“謝陛下成全。”
朱祁鈺走下禦座,坐在台階上:“老太傅,朕和你向來是親密無間的,您扶立朕、擁戴朕,這份情朕永遠不會忘記的。”
這是瞎扯嘍。
您是想用我,也想趕走我。
因為我這把老骨頭不聽話,還倚老賣老。
可是,朝中沒有老臣拴著你,大明就真的能一切變好嗎?
“那老臣就說兩句肺腑之言。”
胡濙道:“您改革,其實將社會各階層都得罪了,讓您再次陷入勢單力孤的地步。”
“而您在南京,這天下士紳的巢穴裡,豈不更加危險?”
“陛下,您太急躁了。”
“您移民,為了開發交趾,就如那隋煬帝開鑿大運河,福澤千年,但隋煬帝享受到了嗎?”
“您做的這些,都是千年計的大事!大好事!”
“但為什麼曆朝曆代的君主,都不做呢?”
“陛下呀,您聰明絕頂,應該早就知道的呀!”
“因為您是製度的維護者!”
“無論是開疆拓土,開發東北、西南、交趾,都是挖您統治的根子呀!”
“為何黃河隻是小修小補,從來不根治?是沒錢嗎?”
“為何北京黃沙漫天,卻無人願意治理?是不會種樹嗎?”
“為何改土歸流有好處,卻無人願意改呢?是嫌棄雲貴嗎?”
“為何明知暹羅是產糧之地,卻不願占領呢?是沒能力嗎?”
“為何朝鮮近在咫尺,卻沒有並入大明呢?是吃不下嗎?”
“陛下呀!”
“因為做這些,就會改變社會階層!就會讓您的統治變得搖搖欲墜呀!”
“沒錯,所有事,都是為大明百年計、千年計的大好事。”
“卻沒有任何君主願意做。”
“因為所有人都清楚,會動搖您的統治啊!”
說著,胡濙眼淚流了出來:“臣等那些勸諫之言,您聽聽就好了,為何要真信呢?”
“曆朝曆代先賢君王,都不曾做,因為都清楚。”
“會動搖自己的統治!”
“您也清楚啊!”
胡濙淚如雨下:“黃河決口,受災的是百姓,肥了的是士紳!”
“不改土歸流,朝中有貶謫官員的地方,將軍有立功的地方,流官有賺錢的地方,土官有剝削的地方。”
“天下缺糧,所以運河重要!”
“不開疆拓土,所以天下穩如泰山。”
“陛下,這才是現實啊!”
“這不是本朝就形成的,而是華夏用了四千多年,形成的一套理念,一套禮法!”
“沒人能破的,陛下!”
胡濙在哭。
朱祁鈺認真的在聽。
所以大明永遠不會誕生工業革命,永遠也不會產生資產階級萌芽,哪怕被一遍一遍犁清,最終還是回到慣性上去,也許,因為天下百姓期盼的是明君,而非自己參知政事……
數千年大一統的國家,千古強國,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悲哀。
“朕知道,都知道。”
“隋煬帝於當代有過,卻大功千年。”
朱祁鈺嗤笑:“朕也沒做隋煬帝,大明也不是大隋。”
“朕的確遇到了困境。”
“但這些,朕早就有所預料。”
“您說的這些,朕都明白,歸根結底是利益。”
“不是做不了,而是不能做!”
“運河上,牽扯了太多利益集團,又有幾百萬漕丁靠著運河討生活。”
“一旦糧食不缺了,運河就沒用了。”
“所以黃河不能修,修了黃河,北方糧食就能自給自足了,運河就沒用了。”
“黃河不決堤,沿岸的家族就賺不到錢了。”
“朕開疆拓土,窮士紳富百姓,所以得到的地盤也要丟掉。”
“朕都懂。”
朱祁鈺幽幽道:“朕在用一己之力,推動大明前進。”
“所以,朕早晚會有一天,眾叛親離。”
“但朕希望,這天晚一點來。”
“也許朕能憑一己之力,能將大明推到另一條軌道上去呢?”
說到這裡,朱祁鈺停頓一下:“正如您,明知是陷阱,不也站到朕的對立麵上去了嗎?”
“正如您,根本就沒預料到,瘦馬案,會牽連到您。”
“讓您被迫和朕,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這就是與人鬥,其樂無窮。”
朱祁鈺笑了。
胡濙低頭不語。
沒錯,江南士紳對付皇帝,是他出的主意,他知道皇帝的弱點,所以編織一張大網,把皇帝像撈魚一樣撈回北京。
可陳舞陽意外破局。
而這卻要感謝鹽商,鹽商被宋偉拷問太厲害,導致鹽商恐懼之下,反用桂怡案,把江南士紳再次推到台前,讓他們和皇帝去鬥,自己喘一口氣。
胡濙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皇帝身邊。
就像是前女友求複合一樣。
“老臣有罪!”胡濙意識到,這是場政治交易,他入戲太深了,被皇帝笑話了。
“你隻是逼走朕,沒想過傷害朕,朕看出來是你布局了。”
朱祁鈺道:“否則,躺在那的,就是你了。”
他指了下胡長恭死的地方。
胡濙叩首:“老臣絕不敢傷害陛下,隻是希望陛下慢下來,讓大明慢下來。”
“人的觀念,是要一點一點改變的。”
“您驟然改變人的觀念,隻會讓人站在您的對立麵上去。”
“要以利誘之,慢慢發展,不急不躁,才是治國之道啊。”
胡濙說的很對。
被移走的江南人,哪個不恨皇帝?
但等到了下一代,都會感謝皇帝的,改變觀念是要一點點來的,過程是漫長的。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老太傅,朕來一次南京不容易。”
“朕不想做被勒死在江都的隋煬帝。”
“隻能快刀斬亂麻,快點做完,返回北京。”
“在這裡,朕夜夜都睡不好。”
胡濙翻個白眼,您帶來四個妃嬪,路上懷孕一個,在南京都懷孕了三個,還睡不好?
聽說又臨幸了兩個美人。
“說說吧,江南士紳要什麼?”朱祁鈺打開天窗說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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