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塊開始融化,連帶著其內事物一起。
戰場上忽然鴉雀無聲,不管是人類還是獸人,都突兀地忘了言語,隻顧看著堅冰融化,其內流出大量混合的鐵水與獸人屍體的碎塊
一個男人從這些東西之後漫步走出,襯衣的袖子挽起到手肘,兩手各自提著一把鏽蝕斷裂的可笑短刀。
他仍然麵無表情,開口卻好似雷鳴。
“.”
獸人們無法理解他到底說了什麼,隻是被那聲音震得兩股戰戰,心中戰意頃刻消弭,無可比擬的恐懼取而代之。
而男人早已化作一道影子消逝在原地,出現在數百米之外的一處高坡之上,落入了一處獸人營地之中。
雷鳴聲早已摧毀了它們的戰意,刀刃則扯碎了它們的野蠻與槍火。殘肢斷臂、破骨碎肉不斷橫飛,死亡就此明明白白地綻放開來.
一分鐘又四十四秒後,男人站直身體,甩了甩手上的血液,直接離去。
此後十七分鐘內,類似的情景在城市各處不斷上演,直到最後一個獸人也死去。城市的守軍仍然困惑不解,平民們大喊這是神跡,而始作俑者卻早已離去,來到下一個展廳。
他乾起這活來實在是得心應手,以至於他自己都隱隱覺得暢快.直到康拉德·科茲的聲音於一次揮刀的間隙響起。
“你最好彆太沉迷。”
“何出此言?”
他沒有回答,但男人還是憑借他們之間特有的一種默契輕而易舉地理解了他沒說出口的話——因為你總得和人打交道。
是啊,你說得沒錯,康拉德。
男人忽然停手,從某物大開的胸腔中抽出了右手。他的襯衣依舊一塵不染,但雙手早已被血染成猩紅。一頭恐虐惡魔倒在他腳下,成為這片戰場上的無數具屍骸之一。
他回頭凝望,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得稍微有些過火了——這也能解釋他麵前的那隊阿斯塔特為何會如此警惕,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副如此可怕的殺戮圖景。
男人思索片刻,默默地收起了刀,同時觀察了一下這隊幸存者。
他們沒有一個人的狀況算得上好,人人負傷,有兩個甚至已經無法站立,隻能待在原地勉強舉槍射擊.並等死。
男人的眼神最終停留於他們棋盤狀的肩甲,以及其上鮮紅的心與淚滴。
他已經明白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但阿斯塔特中的一個卻先他一步,擔起了談話的責任。
“我是慟哭者戰團的中士盧塞恩.”他沙啞地開口,雙手仍警惕地抱著槍。“你到底是誰?”
“我理解你的懷疑,中士,但我無法做詳細的解釋,隻能儘量長話短說。我叫卡裡爾·洛哈爾斯,是帝國審判庭的審判官之一,奉基因原體聖吉列斯與羅伯特·基裡曼之命前來支援。”
言罷,卡裡爾緩緩抬手,憑空拿出了一根潔白的羽毛。它一經出現便牢牢地吸引了所有慟哭者們的目光,他們呆呆地看著它,一時之間竟然忘了言語。
卡裡爾舉著羽毛走向那兩名重傷員,沿途無人阻攔。他彎下腰,將羽毛貼近他們,一種溫暖的光輝從其內湧出,隻一瞬間就將藥劑師也束手無策的可怕傷勢止住了血。
還站著的慟哭者們立刻單膝跪下,對那根羽毛低頭行禮。
卡裡爾皺起眉。
“你最煩也最怕這個了”某人愉快地微笑起來。“可惜你現在隻能忍著了,老頭——或者學學從前,花點時間給他們強調一下你對類似之事的厭煩?”
我從前那樣做是因為我有某種程度上的創傷後遺症
“那麼,你現在痊愈了?”
沒有,但我學會了讓其他人也做他們自己,而非強行順我的意。
他留下羽毛,飛速離去,再次用鑰匙貼上了‘牆壁’,隻是這一次,鑰匙並沒有帶他前往下一座展廳,而是將他帶出了這片扭曲的維度
塔拉辛在將這枚鑰匙交付給他時曾特彆說過這一情況,‘牆壁’隻在斷電的情況下才會被啟用,當一切正常,能源充足時,它是不會起效的。
因此,假如卡裡爾在中途被鑰匙帶了出來,那就說明負責駐守索勒姆斯的死靈領主已經找到了辦法重啟運行協議——墓穴技師們可不是吃乾飯的,他們自有手段使一切重回正軌,但大型靜滯力場這樣的東西必定需要時間來重新上線。
也就是說,曾被靜滯在一個個大型展廳之內,而後又被困在扭曲的口袋維度之間的一個個藏品,現在都將重獲自由。
他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轉過身,他開始奔跑,姿態近似滑行。那枚鑰匙正在他手中發出有規律的震動,以提醒他該往哪邊走.
但是,哪怕有它指路,辨識方向也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原因無他,隻因那些曾被折疊起來的空間正在緩慢膨脹——而這,就是塔拉辛口中所說的,索勒姆斯的末日。
“我的博物館共有兩百七十二個大型展廳,三百零九個小型展台,以及一些我沒有計算數量的大型倉庫。”
“小型展台姑且不論,微型的靜滯力場便已足矣滿足需求。但倉庫與展廳的大小實際已遠遠超出索勒姆斯能夠承受的極限,為此我找來了一些精於此道的墓穴技師,請他們為我工作了一段時日.”
“我要說的是,大人,假如您被鑰匙帶出了展廳之內,那就證明我的同胞們已經想辦法重啟了能源,但他們絕不會想到我是一個敢於在自己的王朝中使用這種危險的多重疊技術的先行者。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恐怕索勒姆斯將迎來它的末日。”
他所言非虛,卡裡爾能清晰地察覺到這一點,那些曾被硬生生塞入口袋維度中的展廳正在舒展自己。
半個世界,一座城市,偌大的沙漠與廣闊的冰川.無數壯麗奇景,種種這些,都已掙脫束縛,與其中藏品一樣重獲自由。
這一過程非常緩慢,但已不容動搖,正被堅決地推行。
用不了多久,這些曾被塔拉辛精心維護的展廳就將為他的王朝帶去毀滅,連帶著其上所有的一切一起,變成維度之間逸散的虛無泡沫,再無任何痕跡留存世上。
卡裡爾禁不住幽幽一歎,加速趕往索勒姆斯世界樞紐的其中一個鏈接室。
哪怕他選定的是離他最近的那一處,這件事也不可避免地變得十分緩慢,而他不能再像往常一樣踏入黑暗——索勒姆斯現在的結構經不起他使用這種手段。
好在鑰匙的指引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僅僅七分鐘又三十二秒後,卡裡爾便抵達了他最終的目的地,而這裡早已人滿為患。
足足十來名墓穴技師正沉默地佇立在樞紐的光輝中與它進行數據交換,它們各自侍奉的領主大概下了死命令,要求它們不惜一切代價扭轉索勒姆斯的毀滅。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
卡裡爾邁入樞紐之內,兩把巨大的相位利刃立刻一左一右地朝他斬來,而他看也不看,隻是大步向前,仿佛這兩把恐怖的利刃並不存在
詭異的是,那兩個死靈侍衛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之中。
又過半秒,它們甚至開始顫抖,手中武器猛然墜地,發出沉悶的回響。
它們眼眶中的綠光開始不斷明滅,安裝在軀體內部的發聲器竟也不由自主地被啟動,猶如活人般發出驚恐的聲音。
在它們因巨大的衝擊而倒地以前,卡裡爾將手搭上了索勒姆斯世界樞紐的操縱台。
五萬五千五百五十五個驅邪神符再次綻亮,在這古老造物的內部製造出宛如地震與海嘯般的衝擊,瞬間便吞沒了所有正與之鏈接的墓穴技師們的意識。可它們沒有被抹除,而是這劇烈情緒的包裹中緩緩地開始了變化
在此之後,無數冥工聖甲蟲從它們各自沉眠之所嘎吱作響地爬了出來,哪怕是最低級的死靈戰士,也被這不合常理的一幕混淆了思維協議。
而對於那些仍舊抱有記憶、人格與地位的死靈來說,這一幕很快就成了足以令它們也感到恐懼的噩夢——無數被聖甲蟲淹沒的死靈不約而同地倒在了地上。
然而,當它們再爬起時,昔日無往不利的指揮鏈條與等級壓製就再也無法對它們起到任何作用。
實際上,在貴族與領主們的感知中,這些低等級的死靈甚至已經不再存在
可他們卻開始口吐懼亡者古語,無論之前是否具備自我意識。
他們朝它們走去,不受威脅、不被動搖,眼中綠光明滅,走起路來猶如被某種事物操縱的僵屍一般古怪,身體甚至還會顫抖。武器可以阻止他們,但也隻是暫時的.
而且,所有被他們或聖甲蟲觸碰到的死靈都將變得如他們一樣。
很快,第一個被轉化的死靈貴族便出現了。
他大概是位勳爵,在前一秒還與自己的侍衛並肩作戰,怒斥著這場叛亂究竟有多麼可恥.然而,當一個本該無意識的死靈戰士呢喃著將手搭上他的肩膀時,一切便徹底改變。
他顫抖著倒在地上,等到數秒後再度站起時,其聲音已通過通訊協議回蕩在了所有貴族的耳旁。
“回來了!”他大吼,尖叫,甚至隱有哭聲。“所有的一切都回來了!我的同胞們,快快接受這一切,不要再抵抗,這根本就不是叛亂!”
很快就有人以咒罵回應他,另一些人堅決地表示自己不會投降,將與背叛者血戰到底,並調查清楚這一切到底是什麼原因。
但也有少數人表達了自己的憂慮——它們不安地說,這一幕簡直和記憶中在生體熔爐前發生的事情無比相似
在自己戰艦的指揮室中,戴冠將軍讚德瑞克微微一笑。
“當然相似咯,你們這幫蠢貨。”
他自言自語道,舉起右手金杯,朝著不遠處疾馳而來的帝國聯合艦隊微微搖晃。
“畢竟是另一次和神明做交易嘛。”
言罷,他舉杯將美酒潑在自己身上,隨後放聲大笑,開始下令,徹底忘我地投身進入這場戰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