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緊牙齒,或者說摩擦下顎好讓金屬嘎吱作響,以此來慢慢釋放壓力,同時笨拙地遊動著。
他四周漆黑一片,見不到半點光亮,好在他的眼部視覺陣列沒有出問題,夜視與掃描這兩樣十分基礎的功能仍在穩定的運行,因此他知道,自己現在正漂浮在一片廣闊無垠的海上。
這就是那個缺心眼的侍衛奉他同樣缺心眼的主人的命令將他釋放後的結果!
被囚禁了這麼多天後,能夠重獲自由,奧瑞坎原本十分激動,然而那該死的禦前侍衛在用秘鑰打開牢門後竟然就使用相位移動協議離開了!轉而讓他留在原地,麵對互相傾軋的維度壁障.
在過去的數個小時內,奧瑞坎接連體會到了地震、海嘯、雪崩等多種多樣的自然災害,他還從萬米高空墜落,也曾被一大群不知道是塔拉辛從哪個世界上找來的可怕植物纏繞得動彈不得,有一次甚至險些在火山中被融化
若不是他仍然可通過自己的學識判斷出哪裡的融合已經完成,恐怕他現在早就沒命了。
他可不是塔拉辛那個無恥的混蛋,會準備那麼多隨時可供替換的備用身軀,他就是他,獨一無二的奧瑞坎,永遠不會.
我怎麼又開始了?!
占星者發瘋似的張開嘴,‘吞下’一大團海水,忽然用力握拳,在海平麵上拍打起來,泛起陣陣波濤。
這短暫的發泄很快便結束,他重新開始遊泳,依賴這具金屬之軀最基礎的高出力來勉強向前移動,不至於沉入海底。
然而,這件事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無論是懼亡者時代還是作為太空死靈重生後的日子,他都從來沒遊過泳
因此他現在必須非常小心,否則便會失去平衡。
是的,小心。奧瑞坎一點點地調整起自己的姿態,很快就仰仗他的智力水平無師自通了一種能將效率提高數倍的遊泳姿態。
而就是這麼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居然也為此刻的他帶來了點點慰藉。
我.我還沒有瘋。占星者在漆黑的海中想道。我的思維程序還能學會新東西。
不知為何,在想到這句話後,他的感知模擬協議中竟閃過幾個與哭泣有關的詞
奧瑞坎裝作沒看到一般將它們略過,同時告誡自己,現在不是想其他事情的時候,他必須專注在眼前之事上,才不至於連最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眼下他所處的這片海域還沒有產生任何要融合的征兆,但他現在可沒辦法預知到之後會怎樣,他已經不是預言者了。
現在,他必須仰仗自己的雙手,才能擺脫眼前的窘境——最起碼也得找到件武器才行,天知道塔拉辛那個該死的混蛋在他的博物館裡放了多少危險的收藏品?
用這些基本到與常識無異的事情麻痹了自己以後,奧瑞坎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精進遊泳技藝之上,他沒花多久就意識到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將頭浮出水麵——他並不需要呼吸!
而在水麵下擺動手臂同時用力向後蹬動帶來的動力簡直超出他此前慢吞吞的劃動十幾倍.
占星者欣喜到幾乎想要大笑。誠然,他自己也覺得為了這件事而笑出聲來有些滑稽,但他已經不在乎了。
二十七分鐘又四十三秒後,他抵達一片陸地。
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奧瑞坎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拉上了岸,但沒有站起來,而是仍然趴在地上。
他用手指抓起一把泥土,還沒來得及觀察,就看見了幾枚非常顯眼的彈殼。
爆彈。
奧瑞坎搜腸刮肚得出這個名詞,而後冥思苦想,終於在記憶的角落裡想起了這是什麼——他曾度過塔拉辛的兩本著作,雖然沒得到許可,但他還是讀完了.其中有一本書就提到過這種子彈。
在人類帝國的製度中,能夠發射這種子彈的武器似乎是專供給精英的凡人戰士與阿斯塔特的。
奧瑞坎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以他現在手無寸鐵,就連占卜和預言能力也被封鎖的情況,恐怕他們都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而且,他們絕不會手軟他們憑什麼手軟?一個該死的異形而已!
等等,如果我把那一位搬出來,是否情況會有所不同?
奧瑞坎眼前一亮——貨真價實的眼前一亮——然後立刻開始思考這麼做的可行性,但他顯然忘了一件事:儘管四周依然一片漆黑,可他自己卻是唯一的光源.
“轟!”
是雷鳴,還是什麼?奧瑞坎甚至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衝擊力打得震顫不已。
某種東西卡在了他的左手小臂處,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恰好看見一顆正在冒煙的、扭曲變形的彈頭。
我被襲擊了?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因為周遭已突兀地亮起了光,數個龐大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奔來。
一時之間,奧瑞坎甚至忘記了自己早已無法像過去那樣操縱時間,他本能地下達了命令,想要將時間回溯到半分鐘前,卻發現這根本無用。
我想起來了——他後知後覺地歎息一聲。
我現在是叛徒了,議會拿走了我的一切.
一股巨力襲來,將他猛地從地上拖拽而起。而這僅僅隻是開始,襲擊者毫不猶豫地揮劍斬斷了他的下半身,然後倒提起他的左手與右手,迫使關節處扭曲。
帶著反應堆中能量的液體從肋骨下方的輸送管道中噴湧而出。恍惚之間,奧瑞坎甚至感到了痛楚,儘管他根本沒有類似的模塊。
一張可怖的臉出現在他麵前,漆黑的金屬,勾勒出肅殺的形狀。
隨後,奧瑞坎聽見他用極其明顯的合成音說出了一句人類帝國的官方語言。
“這似乎不是個低等級的死靈,它的身體結構和我們之前遇見的那些不太一樣。”
“無所謂,把它帶回去,卡普蘭賢者會需要它的。”另一個聲音回答道。
賢者?聽上去似乎不是個戰鬥單位奧瑞坎暗自揣測起來。
他原本打算直接開口扔出那位的人類名字,但在受到重創的當下,這似乎不是個好選擇。
他沉思數秒,決定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隨後大喊出聲,用懼亡者的語言開始咒罵。
那幾個高大的影子對他完全置之不理,甚至沒有選擇製止他,而奧瑞坎也很快就罵煩了,但他又覺得做戲就得做全套,於是轉而開始咒罵塔拉辛。這次可真是順暢無比,完全沒有任何阻礙,從他口中吐出的咒罵簡直優雅到可以寫成長詩。
從那海邊到一處小小的人類營地,總共不過十二多分鐘的路程,他竟然一刻未停,直到被扔到一個紅袍子的古怪身影腳下時,他方才停下。
“它一路上都很聒噪。”帶他來到此處的一個影子頗為厭煩地說。“你最好小心些,賢者,這個異形似乎不太一樣。”
被稱作賢者的紅袍人點了點頭,以更像是太空死靈們的合成音緩緩開口:“多謝提醒,中士,願萬機神保佑你我.”
話音落下,被稱作中士的影子快步離去,賢者就此低頭,奧瑞坎也看見了一張完全被機械占據的臉,其上竟然沒有半點血肉可言。
此物用他泛著光的義眼好好地觀察了一番奧瑞坎,而後忽然發出一聲低吟。
“嗯?”
他疑惑地彎下腰,身後浮起一根觸須將奧瑞坎拉起,湊近他細細端詳,然後突然身體一震。
“占星者奧瑞坎?!”
奧瑞坎同樣身體一震,驚訝到立刻用高哥特語反問:“你認識我?!”
賢者站起身,背後的觸須也帶著隻剩下半身的奧瑞坎遠離了地麵。
他微微點頭,答道:“我當然認識你.那些年我在無儘者的展櫃中思考諸多學術問題時,可是不止一次被你的造訪打斷過。光是你和他之間的爭鬥,我就見證了整整八次。因此,從這一點來講,我的確認識你,占星者。”
“你”奧瑞坎深吸一口氣,謹慎地斟酌起自己的語言,但出口的話依舊很是直接。“你是他的收藏品之一?”
“正是。”賢者冷靜到甚至有些平和地回答,沒為奧瑞坎直白的言語有半點惱怒。
“準確來說,我是自願成為他的收藏品的。我厭倦了我的同僚們日複一日的學術鬥爭,我想真正地為萬機神效力正好,我在一次考察中遇見了他。作為一個異形,他有著近似人類的幽默感,我們因此相談甚歡。”
“而在幾次更私下的接觸過後,我便以自己為代價,向他換取了五個失落的STC模版的製造知識,並帶著我全部的研究課題進入了他的博物館。他保留了我的思維能力,這樣,我就可以在近乎無限的時間中進行研究。”
奧瑞坎聽完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你就沒想過怎麼離開嗎?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能在研究上更進一步——”
賢者早有預料地打斷他:“——我當然想過。”
他耐人尋味地沉默片刻,就這樣將這個話題帶了過去,縱使奧瑞坎有心想要追問,也明白對方根本不會再回答.
於是他立刻談起另一件事。
“聽著。”占星者頗有些迫不及待地開口。“卡普蘭賢者,是嗎?你知道我的頭銜代表了什麼嗎?”
賢者微微頷首:“略知一二。”
“很好,很好”
奧瑞坎幾乎都有點想要微笑了。
“和你一樣,我也是個學者,儘管你我精通的方麵有所不同,但你一定明白知識在多數情況下都可以與生命劃上等號的這個道理吧?好吧,卡普蘭賢者,我就不買關子了——我,占星者奧瑞坎想向你提出一個交易。”
“什麼交易?”賢者異常冷靜地問。
“我會為你們指路,直到你們能夠離開索勒姆斯。”奧瑞坎一字一句地說。“與之相對的是,你們要保證我的安全。”
在這一刻,哪怕是卡普蘭賢者的臉毫無任何血肉可言,奧瑞坎也從其上看出了幾分疑惑。
他歎息一聲,略顯悲涼地一笑:“我現在和你們是同一陣線了,至少暫時如此,賢者。我的同胞們視我為叛徒。”
“有趣。”賢者淡淡地說。“我同意你的提議——但僅僅得到我同意還不夠,你還要向另一個人爭取。”
“誰?”
“我會帶你去見他,事先說明,他脾氣不佳,因此你最好謹慎一些,占星者,這是我的忠告他叫魯夫特·休倫,是星辰之爪戰團第三連的副官。”
“阿斯塔特?”
“正是。”卡普蘭說。“順帶一提,將你抓回來的那幾位便是他的部下之一。”
他緩緩轉身,帶著奧瑞坎走向營地的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