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頭抬起來說話,彆總是這麼古板,咱們倆也算是共同守著一個秘密了”
他嚴厲地發出要求,語氣起先還很嚴肅,隨後便笑了起來。但我可以從他的聲音中捕捉到一些微不可查的痛苦,由此我知道,他狀況不佳。
這些年來,隻要他難以保持平靜,那就證明.
我如他所言,抬頭,看向他的頭頂。
他抬手摸摸它們。
“嗯,今天是有點痛。”他風輕雲淡地對我說,渾然不顧它們那可怕的扭動。“不過,總得來說,還是一切正常.跟我來。”
他熄滅火把,帶著我走入戈壁灘深處,那兒有一片洞窟正在等待。
我造訪過那裡幾次,沒留下什麼好的記憶,如果有可能我寧願再也不踏足那裡——你問原因?
它甚至能讓我想起已經毀滅的普羅斯佩羅,這個理由夠嗎?
我跟在安格朗身後,默默前行,我們倆一路上沒有講過一句話,但黑暗中依舊有些聲音在響動。從洞窟的最深處,它們傳遞而起,緩緩回蕩,聽來如風在嗚咽,或鬼魂低語。
我握緊雙拳。
什麼?恐懼?
或許我不該承認這件事,但我為什麼要對你說謊呢?是的,我有些恐懼。
誠然,像我這樣知曉諸多謎團真相的人本不該再有什麼恐懼可言,但我告訴你,你知道的越多,就越應該謹小慎微。
而且,恐懼是好事,恐懼會讓你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它是最原始的律法。
我恐懼著見到洞窟最深處的那個東西,我已經知道它的本質,明白它是什麼,但我無法擺脫恐懼。
我身為人類的那一麵在本能地排斥著見到它,如有可能,我甚至不願意和它呼吸一樣的空氣
好在我不隻有本能,我還有理智。我的理智堅硬如鐵,深寒如冰,在無止境的自我淬煉中進化成如今的模樣,我可以用它強迫我,繼續向下走。
幾分鐘後,我們停下腳步。
沒必要再走了,我們到了。
安格朗歎息著讓開路,好讓我接近那東西。它被五根燃燒著漆黑火焰的鐵鏈束縛著,綁得動彈不得。
它所躺著的地麵上銘刻著一個巨大的法陣,正隨著它的呼吸一同明滅.從外表上來看,它是個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怪物,但若是提取要點,這件事便很好解決。
洛珈·奧瑞利安。
他的臉在這怪物龐大的身軀上浮現。雙眸緊閉,痛苦地沉眠。
我不會認錯,那就是他的臉。我見過他不止一次,我人生中最璀璨的年歲在萬年以前,在大遠征時代,我曾隨我的父親與軍團一同見證諸多傳奇與史詩,我和那麼多的英雄見過麵,他自然也在其中。
是的,我認為洛珈·奧瑞利安是英雄。
多數人不會同意我的看法,在帝國的官方定義中,洛珈·奧瑞利安是僅次於荷魯斯·盧佩卡爾的叛徒,是可恥的怪物,是理應遭受天誅的渣滓.
但是,真實的他是英雄。如你和我一樣,知曉他的遭遇,你也會這樣想的。
“他這些天來很安靜。”安格朗在我身後低聲開口。“幾乎.沒再像以前那樣鬨騰過了,隻是沉睡,從早到晚。這四個月來他隻醒了一次,一醒就喊。”
“他有思維能力嗎?”我問。
我其實很想稱呼這個怪物為它,畢竟在我看來,它絕對算不上是我認知中的英雄洛珈·奧瑞利安,但安格朗向來重情重義——我可不想給他留下壞印象。
“有,但不多。”安格朗說。“他能認出我,然後不停地道歉,悔恨。而我”
他閉上嘴,不再講話了。我理解他,我已經散發開來的靈能感知可以觸及到他的一些情緒,而這為他帶來了更多痛苦。
被努凱裡亞的奴隸主植入他身體內的屠夫之釘現在已經成為了某種靈能感應裝置,與一名原體共生了如此之久,它自己也染上幾分神異。
我以一道訊息向他表示無聲的歉意,他發出鼻音,示意我不必在意。
我得儘快動手了,我不想讓他的痛苦加重——如果它沒有醒來的話。
它怎麼會醒?
我四散開來的感知是第一個遭遇重擊的部分,那種感覺就像有人往你的臉上刺進了一千根針,然後再活生生地刺穿你的眼球.
我痛得幾乎站不住,而它幫了我一把——它給了我第二下重擊,物理層麵上的。
它把我擊飛了出去,我撞在岩壁上時起碼斷了好幾根骨頭,而護盾沒起到半點作用。
它怎麼會不起作用?
我吐著血爬起來的時候,安格朗已經和它開始戰鬥了。他手中多出了一把斧頭,我不願去看它的模樣,隻是深呼吸,調整狀態,準備施法。
但那東西卻開始尖叫。
“艾瑞巴斯!”它咆哮。“你在哪?!滾出來!我要——”
它開始用一種古老的語言講話,大概是家鄉方言,其中恨意如海嘯般劇烈,足以摧毀擋在麵前的一切事物。
可安格朗承受住了,他一言不發地將自己變成一道血肉的堤壩,橫在我與它麵前,使我不至於當場死去。
使我有能力完成接下來的事。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個非常專業的靈能者?
天快亮時,我們才讓它睡去,而我已經疲憊到無法站立。是安格朗攙扶著我離開洞窟,來到戈壁灘上休養。他渾身是血,幾乎分不出一塊皮肉是好的,神色卻平靜如石像。
我抬頭看他的眼睛,在初生時分的陽光中瞥見兩抹永不動搖的蔚藍。
“明年見。”
他說,然後轉身離開,回到洞窟深處。他要陪伴他的兄弟,或者說看管它,直到他們到來。
奧瑞利安之子們,以及一塊石頭。
快來吧。我期盼。
儘管我明白這催不得,這需要從長計議,緩慢地推進,以及一個恰當的時機,可我免不了心急如焚。
我曾經性如烈火,桀驁不馴,儘管現在已經學會平和,但這火焰還是有些許殘留在我心中。
我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將那塊幸免於難的毛毯鋪平,翻身躺在上麵,在疼痛中閉上眼睛,沉入夢中。
燃燒的普羅斯佩羅從黑暗中緩緩浮現,開始吞噬我僅有的那點良善.而他來了。
一輪純白的太陽從我燃燒故鄉的地平線遠方冉冉升起,將他的話語帶到我耳邊。
“做得好·伊斯坎達爾·卡楊。”
多謝啦。我說。很高興見到您。
“好好休息。”他溫和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