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說。“您大概是心意已決了。”
“當然。”讚德瑞克說,鐵麵上再度扭曲出的幾個弧度顯得他仿佛在微笑。“有些事總歸是要有人去做的,舍我其誰呢?”
“既然如此.”基裡曼緩緩開口。“我現在就放您自由?”
“不,還不是時候,大人,請稍作等待。”
讚德瑞克側過身,強硬地伸手拽過了他的侍衛。後者低下頭,顯得異常沉默且抗拒——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反抗。
“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我最忠誠的朋友。”戴冠將軍嚴肅地說。“此戰之後,如無意外,我有極大可能性會被問責。我會失去原有的地位,甚至是鋃鐺入獄,成為階下囚但是,在此之前,我仍然有權力進行授勳與晉升。”
基裡曼回頭看了天使一眼,後者比了個手勢,他轉過頭來,隨後便頷首同意,並不多言。
“那麼好,當著您二位的麵,我要做一件事。我宣布,從現在開始,他,奧比昂,將成為吉德瑞姆王朝的新任霸主與戴冠將軍。我麾下的所有將士都會如聽從我的指揮一般聽從他的命令,無論為何。”
讚德瑞克說完,便莊重地做了一連串複雜的手勢,緊接著又低聲說了什麼,似是在勸解。
奧比昂仍然默不作聲,緊握的雙拳卻放鬆了下來。他抬起頭直視他的主人,隨後緩慢地點了點頭。
老將軍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鐵麵上的扭曲變得更為嚴重,看起來卻並不如何可怕,反倒有種真摯蘊含其內。
他略帶安慰地拍拍他唯一朋友的肩膀,隨後輕聲一笑。
“很好。”他轉頭看向羅伯特·基裡曼。“現在我沒有話要講了,大人——您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那麼,以聯合艦隊主帥的身份,我還您自由。”
“多謝。”讚德瑞克說。“非常感謝。”
他轉身踏上那架飛行器,奧比昂則一聲不吭地走了下來。銀色的小路緩緩收回,伴隨著一陣極輕柔的嗡鳴,這架飛行器在眨眼之間便離開了原地,攀升至雲層深處,消失不見了
又過數十秒,一道綠光衝天而起,四周荒蕪的景象就這樣緩緩崩解。
基裡曼轉過身,本想對那留下來成為俘虜們頭領的新任霸主說些什麼,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一抹難以形容的璀璨之金。
他麵色一變,迅疾地扭頭看去,竟在周遭如水紋般波動不休的崩解景象中看見了一艘熟悉的戰艦。
站在身後的聖吉列斯用一種非常平和的語氣道出了他心中所思所想。
“帝皇幻夢號。”大天使非常平和地發出感歎。“哎呀,羅伯特,咱們可能又得幫他寫報告啦。”
羅伯特·基裡曼不明所以的長出一口氣,雙眼光芒大漲,惹得一旁的新任霸主下意識地便舉起了雙手,仿佛在警惕隨時可能到來的攻擊.——
帝皇幻夢號的每一個角落都稱得上金碧輝煌,它有足足數千個設計師,每一個都是足以留名銀河的天縱之才。
但是,為了這裡的完美無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沒能將名字留下來,就連其作品,也隻剩下了這艘船本身。
他們的付出已變得無人知曉,好在帝皇幻夢仍然存在。這幾千人的冥思苦想,就這樣在漫長的時光中流淌於內,在金、銀、寶石和珍珠之間細致地滑過,造就一片又一片難以形容且各不相同的奢華之景。
有的明豔大氣,有的精致優雅,有的不動聲色,隻在細微處見真功夫
但是,無論哪一種,對於一個老諾斯特拉莫人來說,都是近乎不可接受的。
“給,大人。”
保民官推開門,手拿一副臨時造出的墨鏡,將它遞給了辦公桌後的人,麵上神色不顯,姿態卻尤為焦急。
後者抬手接過,手指穩固地帶上,姿態總算變得放鬆了一些——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萬年後因為目睹一片全金的、手工雕做的銀河星圖而陷入目不能視的尷尬境地
“普通人就是這樣啦。”
康拉德·科茲在一旁笑眯眯地表達了他的嘲笑,一轉頭卻又是另一番嚴肅之色。
他鄭重地對拉·恩底彌翁表示了自己的謝意,後者很不適應地點點頭,躬身行禮,退到一旁。
卡裡爾·洛哈爾斯用雙手撐住自己的臉頰,深吸一口氣。
“你說得沒錯,康拉德”
“但是?”夜之主以他們之間異常的默契提前道出這個轉折。
“但是我的身體不應該這麼脆弱。”
“脆弱?”
嗤笑一聲,瘦削的巨人緩緩站直身體,離開了原先靠坐著的辦公桌。緊接著彎下腰,從他站立之處投下的那片黑暗中抽出了一把貨真價實的冷鋼利刃。
隻看外表,它平平無奇,卻讓一旁的禁軍本能地生出了莫大的警惕。
皮笑肉不笑著,康拉德·科茲對準卡裡爾·洛哈爾斯的脖頸,鉚足了力,一刀橫斬而過。
隨後隻聽見一聲刺耳巨響,斷刀的殘片飛逝而過,在半空中被一團如活物般湧動的暗影一口吞下。
“吐出來!”夜之主立刻扭頭,對那東西冰冷地下令。“不許吃!”
名為拉爾赫的惡魔不情不願地依言照做,未曾想到,它竟會得到一次完美的變臉藝術。
接到它吐出口的斷刀殘片,康拉德·科茲馬上對它投以了一番極其溫和的笑意,甚至連帶著讓那剛剛才被人以刀刃猛力斬擊過脖頸的人也分享到了一二。
他麵色複雜地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
“如何啊,父親?”夜之主抱起雙手,兩手各執斷刀一片,仍然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還說自己脆弱嗎?”
“.”
“怎麼不說話了?”
“我的情況還需要多加研究。”卡裡爾低聲說道,並揉了揉脖頸。“我也歡迎一些有類似經驗的人來做這種研究但是,像你剛剛做的事情——”
“——哎呀,荒原上好像來了批新人。”夜之主毫無誠意地打斷他。“我得走了,之後再說吧,老頭。”
話音落下,他就此消散。此後數秒,房間內都寂靜無比,就連呼吸聲都不存在。
直到拉爾赫咕噥著湧動起來,緩慢地爬到卡裡爾腳下,攀附而上,再次變回一件大衣,這沉默方才消失。
歎息一聲,仍帶著墨鏡的審判官理了理衣領,輕聲開口。
“他們情況如何?”
拉目不斜視地搖了搖頭,僅用臉色就表達出了他的意思:不怎麼樣。
“有多糟糕?”
“狂喜、尖叫、慶祝、哭泣.”保民官緩緩開口。“第十三甲板現在無比混亂,而且,還有很多人想要自殺。”
我就知道。卡裡爾忍住歎息的衝動。我就猜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和他們談過了?”
拉不鹹不淡地搖搖頭:“談過了,但是,大人,大部分人在看見我之後反倒更瘋狂了。”
卡裡爾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臨時辦公桌,以及其上已經堆滿大半個桌麵的數據板、石板和紙張。
他默不作聲地戴上了帽子,大步走出了房門。
他本想讓回歸帝國的人們先冷靜片刻,為此才讓拉先行一步。隻是現在來看,這倒起了反效果。
看來還是要少寫報告。卡裡爾不無幽默地想。
二十分鐘後,在帝皇幻夢號的喋喋不休中,他們抵達了第十三號甲板。
與拉的描述有所出入的是,這裡已經恢複了最基本的秩序——除去地上未乾的血跡與一些雙目緊閉、麵色潮紅,正在接受醫療援助的人以外,這裡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古怪了點的,且複雜程度頗高的混合型軍營。
來自上百個不同戰團的阿斯塔特們,多達數千隻的輔助軍隊伍與他們的裝甲載具,機械教的神甫與賢者們,以及他們緊急從塔拉辛的博物館中搶救出來的珍貴寶物.
站在甲板二層的看台上向下望去,卡裡爾不禁心生感歎。
首先是阿斯塔特們,待到聯合艦隊回到帝國,若無意外,他們便可回歸自己的戰團,洗清失蹤的嫌疑,或是從‘戰死’的狀態中起死回生。
但這也是有個前提的——他們的戰團必須還存在。
帝國疆域廣闊,泰拉之戰結束以後,為了應對愈發嚴峻的戰爭態勢,阿斯塔特聖典便應運而生,子團也隨之而來。但隻分一次子團顯然是不夠的,於是,經由泰拉方麵同意,一次次建軍便在經由批準以後立刻著手進行。
悲哀的是,大部分新生的子團哪怕是得到了大批量的武器與人員支持,往往也很難堅持到成長為有實力再次分出另一個子團的規模
其次是輔助軍們,他們的問題與阿斯塔特們類似,但更好解決。
大部分人都可在軍務部的安排下得到不錯的待遇,或是去新的世界服役,或是去忠嗣學院轉為教官,甚至是享受一把他們夢裡都不敢想的卸甲歸田
平民們自更不用說,任何一個安穩的世界都需要源源不斷的人手,來填補不斷開設的工作崗位。而塔拉辛在選擇平民類‘藏品’上顯然是有些偏好的,他幾乎隻挑選那些在戰爭中經受了磨難的人。
對於經曆了戰爭之苦的人們而言,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以及一個不用成日提心吊膽的環境,恐怕比什麼都強。
因此,細想之下,真正的問題便隻剩下機械教了。
卡裡爾望向他們。
問題在於——他們拿到手的東西實在是有點太多了。
萬靈藥暫且不提,這珍貴的STC自然要經過火星方麵重重審閱才能被投入研究。但是,除它以外,神甫們還拿到了什麼呢?
卡裡爾甚至可以列個清單出來了:至少八種早已被確認製造技藝失傳的槍械、兩條可以批量製造動力武器的完整生產線、多達數十種的特殊合金、某種神秘且古老的農用機械
種種這些,機械教得怎麼分?
要知道,這些神甫們可不是都來自火星。一旦回歸帝國,這件事有極大概率會變成火星與其他鑄造世界之間的政治鬥爭。
不要想說原體或泰拉方麵能夠用三言兩語就擺平這件事,紅袍子們在涉及到學識方麵的瘋狂程度,整個帝國都是略知一二的。哪怕是偏遠世界的稚童,也至少聽過一兩個有關於發狂的機械神甫的故事.
想著想著,卡裡爾忽然笑了起來。
拉立刻望了過來,但他有所進步,這次沒再把手放在劍上,興許是覺得哪怕是這位,也不太可能在這種場合生出殺人的想法
又或者,他隻是單純的感到疑惑。
總之,他開口詢問了一句:“大人,您為何發笑?”
卡裡爾笑著搖搖頭,感歎一句幸福的煩惱後,便翻身而下,縱身一躍,落入眾人前方。
當著他們的麵,他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塊多次折疊後仍然顯得厚重寬大的布。他又要來一根旗杆,將它套了上去。
人們抬頭凝視起它,在老舊的白色中央,看見了一抹永不褪色的金。
一隻天鷹,振翅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