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戈·賽維塔裡昂表情十分嚴肅地伸出了右手，像握刀那樣，緩慢而認真地抓住了一根對他來說有些太小的勺子。
他用兩根手指捏著它，插入一團不知成分的白色漿糊狀物體中，挖了滿滿的一勺，隨後送入口中，細細品嘗。
阿斯塔特超常的味覺係統不僅讓他體會到了這團漿糊的所有滋味，還讓他分析出了一些常人絕不可能從這一口中得到的訊息。
“怎麼樣？”卡裡爾問。“我沒有騙你吧？本地的營養膏真的是用貨真價實的植物做的。”
賽維塔沒有回答，而是端起餐盤，將餘下的漿糊全都送入了自己口中。那熱氣騰騰的營養膏就此消失，伴隨著他喉頭的滾動順著食道被送入胃中。
“兩塊五——”卡裡爾接著說道，右手愉快地敲擊起桌麵。“——就能買到這麼一大盤。”
“雖然它沒什麼味道，卻能提供一個成年人一天所需的全部營養成分。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必須承認，羅伯特在後勤方麵的確有著遠超我們所有人的水平。極限星域才回歸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就已經為帝國的民生帶來了如此之多的改變。”
賽維塔仍舊不說話，表情也沒什麼變化，隻是稍微眯起了雙眼。他這副表情，卡裡爾隻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品出其中的微妙。
於是他非常明智地輕咳一聲，沒有再給並不在場的五百世界之主任何誇獎，就連不斷跳動著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就這樣，這不算小卻仍顯擁擠的包廂內陷入了一段時間的寂靜。
直到服務員推開門進來，端上兩道甜品，兩人方才重新開始活動，仿佛曆經千年之久才被複活的吸血鬼。
“全是劣質化學品的味道。”賽維塔在嘗了一口後，神情冷淡地給出了如此評價。“但好歹的確有點甜味。”
與他不同，卡裡爾並無任何評判這道廉價甜品味道好壞的意圖，他正忙著解決它，為此無暇他顧。
在他的努力之下，這份淡灰色的、有著稍顯刺鼻氣味的甜品在半分鐘內就被徹底消滅。
他微微一笑，放下勺子，十分滿足做了個手勢。
“三塊錢而已，你還指望著店家給你加點真正的糖分嗎？”他語氣輕快地說。“就算把包廂的錢也算上，這頓飯總共連二十帝國幣都不到，還有什麼好挑剔的？你平日在戰團裡吃的都是什麼山珍海味，尊貴的亞戈·賽維塔裡昂戰團長？”
以機仆的外表做著偽裝的帝國傳奇人物臉色鐵青地將雙手都放上桌麵，一字一句地開口了。
“我每天都吃營養粥，從沒吃過什麼所謂的山珍海味。另外.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去辦正事了？偉大的教官大人？”
“不急。”偉大的教官豎起他大衣的衣領，搖了搖頭。“那個所謂的醫生還在逃跑的路上，等她什麼時候不跑了，我們再去拜訪她。”
賽維塔猛地皺起眉，卻又很快鬆開了。他抱起雙手，毫無征兆地冷笑起來。
“他們要是知道你其實是這副德行，一定會很失望.”
“他們？誰？”卡裡爾反問道。“大君嗎？我想他大概並不在乎這件事。凱烏爾？他早就意識到我並不是書中的人物了。那麼，冷魂大團長？他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但他應該會很快就接受此事的。”
“獵手呢？”賽維塔突然發問。“你似乎漏掉了一個人。”
“他還用得著提嗎？”卡裡爾一笑了之。“好了，亞戈你知道，我的確有些神秘主義，但我已經在改了，至少我有將計劃講給你聽，不是嗎？”
賽維塔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是啊，就連父親都沒這個待遇呢。真是好大一份榮譽，我該為此感激涕零嗎，教官？”
“.”
沉默過後，卡裡爾抓起他的帽子，放下錢，拉開包廂的門離開了。他的機仆保鏢緊隨其後，已經重新戴上了兜帽。
A3107貿易站點是個並不大的中轉型聚集點，位於一顆早已資源枯竭的世界之上。這個世界起初是農業世界，後來變成了礦業世界，再後來是巢都，最後則成為了一個經過機械教評估後被確認毫無維護價值的世界
按理來說，這種世界應當被廢棄處理，其上的人們會被轉移到新的地方生活，留下來一個空殼，給機械教玩耍。
隨便他們怎麼做——炸毀、修複或是乾脆點在上麵建造實驗室測試武器數據，怎麼樣都可以。
不過，當地的總督家族總歸還是有點眼光與良心。他們花了一大筆錢進入到了一個更上層的關係網中，隨後為自己統治的世界爭取到了一個名額。
就這樣，在被確認為‘毫無維護價值’的五十年後，機械教的艦隊到了，修建起了如今的A3107貿易站點的雛形。
就這樣，總督與他的家族得以飛黃騰達，這個早已被遺忘名字的世界上的人們也不必再踏上漫長的旅途，而是轉入地下，依靠貿易站點帶來的各類物資生存至今。
不過，這自然是有代價的，他們的祖先被迫與那總督的家族簽下了協議
霸王條款，奴隸的賣身契，如何稱呼都好，它的本質就是這樣冰冷。
所有出生在A3107貿易站點之下的這個世界上的人，但凡隻要喝過一口來自貿易站點水，或吃過它的營養膏，就必須無償地為站點與它的統治者工作二十年，除非參軍，或成為水手。
因此，此時此刻，走在夜幕下的街道上，卡裡爾入目所及幾乎全是身穿退役軍服的男男女女，與正勾肩搭背出入各種場所的水手們。
這裡屬於貿易站的消費之地，真正的平民百姓是不會來這裡的，他們多數都在這畸形造物的另一端成日忙碌。那些自詡為正派人士的富人們也不會來這裡——他們有更好或更糟的去處。
從道德的角度上來說，這裡毫無疑問是個十足的引人厭惡之地，但事情從三十年前已有了轉機。
那總督家族順應時代的潮流，以及圈子內的風尚，將他們這一代的一對孩子送入了附近星係的一所帝國官方學校內進行學習。
十年後，兩個孩子學成歸來。又過五年，這一男一女各自繼承了一半統治權，隨後立刻開始著手推翻他們的祖訓，以及各種會為自己的家族帶來極大利益的剝削傳統。
據稱，他們希望在一個世紀以內將A3107轉型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優質士兵發源地。
那麼，何謂優質呢？
好吧，在如今帝國的官方定義中，首當其衝的一點就是‘身體健康、強壯’.
換句話來說，這對真正意義上氣死了自己父母的孩子，想要讓A3107與其下世界的所有人都首先能吃飽飯。
很了不起的創舉。卡裡爾衷心祝願他們能成功，儘管他對這件事的前景其實並不樂觀。
他停下腳步，仰起頭，看向一座高樓。
紛亂的霓虹燈光線經由折射與玻璃的切割後，如無數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他的臉，將其分成無數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