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科從夢中驚醒。
他已經很多年沒做過夢了,在他的妻子和女兒去世以後,為了逃避,他每晚在睡覺以前都會吞下一打安眠藥。
這些白色的圓形藥片能保證他一覺睡到天亮,不被任何亡靈與回憶侵擾。
但是今晚今晚似乎有所不同。安眠藥失效了,人類工業的結晶被一具無比衰老的軀殼打敗了。
老人心有餘悸地翻身爬起,沿著床沿,緩緩地坐了起來。
相較於他所擁有的財富而言,這張床實在是有些不像樣。哪怕他一個人睡在上麵,也顯得有些狹窄。不僅如此,它還時常吱呀作響,但賈科仍然沒想過要換掉它。
在他還是個貧窮的木匠時,這張床曾陪伴著他們一家三口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把這張床帶到他的墳墓裡去。
他心不在焉地揉了揉脖頸,感到一陣僵硬。
老了,身體大不如從前,哪怕做了延壽手術也不能完全免除這種影響。每一天,他都感到比昨天更疲憊。
這種被死神追著跑的感覺不免讓老人歎了口氣,他抬頭看向自己的窗戶,恰好瞥見了一輪陰鬱的月亮。
夢境中的事物就隨著這月光毫不留情地襲擊了他。
——謀殺,殘酷的謀殺
一個年輕且英俊的金發男人被某人扯掉了舌頭與下巴,那一幕簡直讓賈科為之膽寒。
但這僅僅隻是開始,隨之而來的是地獄一般的恐怖景象:黑暗中伸出的慘白手臂,浮腫卻並不腐敗,手指尖如刀刃。啃食那男人的無數亡魂,男女老少,無儘的瘋狂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老人心驚膽戰地爬下他的床,換上了工作服,又來到衛生間洗漱一番,然後便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說來也怪,他之前明明病的要死,現在卻恢複了幾分活力,至少能不再依靠那把漂浮椅自己行走了。
他慢慢地走下樓梯,來到位於第二層的辦公室,坐在了那把陪伴他半個世紀有餘的椅子上。
它由木頭、合成金屬和廉價的皮革製成,現在已經變得又破又舊,還總是散發著刺鼻的臭味,好在賈科很輕,因此它仍然能用。
他調整一下坐姿,低頭看向了紅木桌麵上並排放著的兩份文件。
一份是他與那個奇怪的男人之間的交易協議,另一份則是他與船主羅爾之間的雇傭協議。
僅一天的功夫,賈科就差不多將事情全部安排妥當了——他不喜歡拖欠,因此信譽非常良好,貿易站的每個船主都很喜歡和他做生意
不過,羅爾倒不算個特彆正派的人。他從前是本地執法部門的一名治安官,後來因為手腳不乾淨被開除了。
多麼諷刺?治安官因為這種事而被開除?按理來說,他應該被抓到勞改營中去服刑,奈何羅爾的確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他不僅逃脫了懲罰,甚至還把罪名洗的乾乾淨淨,最後甚至落了個光榮退休的待遇,白白地得了一條船
回憶著這些往事,賈科不由得有些擔憂——一天以前在他的店鋪中發生的那場衝突還曆曆在目,他非常擔心羅爾會在路途中乾出些蠢事來。
雖說他是個聰明人,但是,聰明人一旦犯起蠢來,反倒要比蠢人要可怕一百萬倍。
要是協議沒有定下來就好了。老人心想。這樣我起碼能找個借口把他換掉
沉思著,他拿過一隻羽毛筆,將文件推到一旁,從抽屜裡翻出了這個月的賬單與各項交易的副本,開始逐一比對。這件事他已經做過千百萬遍了,早已爛熟於心。
時間悄然而逝,很快,那陰森的月亮就從天空中消失了,一輪酷烈的太陽冉冉升起,陽光經由賈科背後的落地窗直直地照射進來,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光暈。
他聽見樓上有些響動,這意味著他的保鏢們起床了。這些年來,那兩兄弟始終保持著軍隊內的作息時間,永遠在泰拉計時法的淩晨五點起床,然後跑圈鍛煉,做些他們從軍隊裡帶回來的鍛煉
老人不自覺地笑了一下,手上卻不停,依舊專心地乾著活,直到一個半小時後,兄弟兩人推開了他辦公室的門。
“老板。”弟弟約克蘭表情嚴峻、臉色古怪地將一份報紙遞了過來。“我覺得,您有必要看看這個。”
“思考者報?”賈科有些驚訝。“你知道我基本上從來不看報紙的吧,約克蘭?”
話雖如此,他卻還是接過了報紙——而那頭版頭條的第一行字就讓他大吃一驚。
【地下醫生慘遭謀殺,橫屍街頭,死狀淒慘無比!法務部高級巡查順藤摸瓜,直搗黃龍,竟發現一整個俱樂部全部慘遭屠殺!他直言,自己從未見過如此凶殘的殺手!】
他抬頭,問詢地看向約克蘭,後者點點頭,應證了他的猜想。
“就是巴琳達醫生。”弟弟麵無表情地說。“您接著往下看。”
賈科咽了口唾沫,依他所言繼續向下閱讀
【本報獨家消息,據悉,在昨夜十一點二十六分,兩位不便透露姓名的線人在街頭遇見了近年來因為經常無償替黑幫分子處理傷勢而聲名鵲起的無證醫生巴琳達·萊索羅恩。】
【然而,這位醫生當時的情況卻非常詭異。據本報線人描述,巴琳達醫生當時似乎遭遇了襲擊,渾身是血,且神智瘋癲,甚至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又哭又笑,不時還尖叫一聲向後觀察,似乎在擔心被什麼人追蹤。】
【出於關心,本報的線人立刻攔住了她,想要幫助巴琳達醫生,可她卻已經喪失了作為人類最基本的心智。麵對本報線人所伸出的援手,醫生隻是尖叫著倒在了地上,然後就停止了呼吸】
賈科再次咽下一口唾沫,眼前映入一張黑白二色,卻仍然極具衝擊力的照片。
那是個躺在渾濁的汙水之間的女人,她的四肢均扭曲成了不正常的角度,渾身是血,嘴巴大張,眼球腫脹。值得一提的是,她隻有半邊臉是賈科熟悉的模樣。
【淩晨一點二十一分,在本報取得了第一手消息以後,法務部的高級巡查,傑·索羅恩大人抵達了現場。】
【本報必須指出一點,高級巡查不愧是高級巡查,這位大人僅用短短十三分鐘便將整個現場所有的線索全部收入囊中,並得出了結論:巴琳達醫生是從某個地方一路跑到這裡來的。】
【隨後,他啟用了應急程序,調集了手頭上所有的警探來進行搜索。淩晨兩點四十四分,一組巡邏警探在美酒港灣的一間私人俱樂部門口聞到了極為濃重的血腥味。】
【十分鐘後,傑·索羅恩大人親自帶隊趕往其中據他自己親口所說,內裡的情況簡直慘不忍睹。數百個人被分屍、肢解,死狀已不能簡單地用淒慘一詞來形容,這簡直是本交易站有史以來最為恐怖的大屠殺。】
【根據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警員所描述,俱樂部的大廳裡簡直是血流成河,哪怕是最淺的地方,鮮血也能沒過他們的膝蓋,警員們甚至必須手拉著手才能保證自己不摔倒.】
賈科沒心思再看下去了,他把報紙推開,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兄弟二人沉默地注視著他,均聽見了老人沉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