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做你該做的事。”他低聲說道。“拘捕我,或者現在就處決我.比起槍來,你應該更喜歡用刀?這樣也好,我用刀殺了那麼多人,也該試試被它捅的滋味了。”
“我想你誤會了。”卡裡爾搖搖頭。“我並不打算逮捕你。”
羅爾錯愕地看著他,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開口:“什什麼?可我殺了很多人!我在——”
“——你在A3107貿易站上兢兢業業地做了二十一年業餘殺手,是的,我知道這件事,但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在動手前會進行細致的調查,直到確認那人該死,你才會行動。再者,你也沒有用這件事來為自己謀取利益,否則你應該有一個更好的身份作為掩護,而黑雀號也不至於如此破舊。”
“你是怎麼知道”羅爾震驚地脫口而出,然而,話才剛說到一半,便卡了殼。
是啊,一個審判官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事呢?
“你又誤會了。”審判官溫和地笑了起來。“我知道這些事,是因為我從前也和你一樣,都乾過這一行.實際上,你隻是我這趟旅途中的一個意外發現,羅爾,我沒有調查過你。也正因如此,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前治安官神情恍惚地說。
“你為什麼會被開除?”
羅爾抿緊嘴唇。
“我當時的搭檔在一次任務中被殺了,隻留下他的母親和女兒相依為命。按理來說,她們可以拿到一筆補償金,但這錢一直沒有發下來。我追查了三個月,最後發現我們所有人的死亡撫恤金都被局長挪用了,局裡當時連半分錢都發不下來。”
“我用積蓄填上了那筆撫恤金的口子,寄給了她們。幾天後,局長在我家裡找到了我,把我的積蓄一分不差地還了回來,然後告訴我,如果我再查下去,或是做類似這種事的出格舉動,我就會被開除並被送入勞改營。”
“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他告訴我,從他的上一任開始,局裡就沒有人的家屬拿到過撫恤金。假如有人真的拿到了這筆錢,那麼這件已經被遺忘的事情就會重新被記起,他不想處理那種麻煩,所以派人把我送過去的錢拿了回來.”
他說著,突然很是古怪地笑了一下。
“緊接著他就讓兩個同事把我綁了起來,在我的臥室裡把我打得像條死狗一樣在地上喘氣。然後他告訴我,我搭檔的遺孀昨天已經自殺了,所以我可以不用再管她們了。我問他是不是他乾的,他說,他隻是把錢拿了回來.”
羅爾顫抖著咬緊牙齒,結束了講述。
因極度的憤怒而產生的顫栗又開始顯現,他抖個不停,不知是眼淚還是鮮血的東西滾出眼眶,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卡裡爾輕聲開口:“你殺了他。”
“遲了很久。”羅爾嘶啞地說。“兩年後我才在他家裡把他捅死,我本來當時就該這麼做的。除他以外,我還殺了退休的前任局長以及他的兒子。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我有罪,審判官,你明白嗎?我和他們一樣有罪。”
“罪在何處?”
羅爾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我殺了人啊!”他忽然崩潰地大喊起來。“我明明是個治安官,卻殺了那麼多人——!”
“所以?”卡裡爾平靜地反問,右手五指並攏,抬起,斬落,輕柔卻又堅決。“難道他們不該死嗎?”
“但但是法律?!”羅爾語無倫次起來。
卡裡爾緩緩起身,徑直來到那顆蘋果旁。他彎腰拔出匕首,握著它回到前治安官麵前,抓起他的手,將匕首放回了他手中。
“法律在無法發揮應有作用的時候隻是一紙空文,它本質上隻是維穩用的。因此,當人們的冤屈得不到傾訴與解決的時候——”
他慢慢地握緊羅爾的手指,好讓羅爾抓緊那把被磨得很快的刀。
“——就隻有它來替他們講話了。”
他露出一個微笑,血腥氣眨眼四散。
“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辦法能讓真正的罪人們得到應有的懲罰呢?等待天罰或神明現身?不,不,不.隻有殺。”
他提起羅爾的手,讓那把匕首重新對準他的胸膛,同時凝視著後者通紅的雙眼,聲音越來越輕。
“殺人解決不了問題,從來如此,但可以滋生恐懼。恐懼則可以讓那些從來不知懲罰為何物的人在下次作惡以前好好地想一想,假如他們執意如此,那麼,是否某天深夜,刀刃會被架在脖頸?”
“他們會深思,會躊躇,會給那些善良卻不幸的人一條生路.哪怕隻有一個人因此獲救,也是好的。實際上,羅爾,我不認為你有罪,相反,我覺得你殺得還不夠多。你必須殺到血流成河,才能讓他們真正意義上地心生畏懼。”
前治安官呆呆地看著他,已經喪失了語言功能。
卡裡爾鬆開手,後退一步,從懷中拿出一枚小小的徽章,以及一塊數據板,放在了他坐過的那把椅子上。
“再過一會,會有兩個人來找你。一對雙胞胎,你大概已經猜到他們是誰了,他們接下來會和你一起行動。拿著這枚徽章,就代表你已經成為了審判庭的實習成員,那塊數據板裡有你接下來需要的一切資料與幫助。祝你好運,羅爾我們的交易結束了,你可以開著黑雀號返航了。”
話音落下,他轉身離去。
——
“你果然做過頭了。”亞戈·賽維塔裡昂毫不意外地說。
“什麼?”卡裡爾詫異地發問。“你在說什麼呢?”
第一預備役冷笑一聲,索性跳過了這個問題。他已經看出卡裡爾不打算正麵回答了,就算繼續追問下去,多半也會被他用某種辦法搪塞過去既然如此,還不如將對話的主導權拿回到自己手裡。
“戰犬們想請你去參加宴會。”賽維塔慢悠悠地開口。“他們現在可是非常激動,尤其是在你把他們的原體帶回去以後我怎麼覺得我聽過類似的事?”
卡裡爾瞥他一眼,沒有回答,卻突然像是未卜先知般地站起身,打開了包廂的門,從驚訝的服務員手中接過了餐盤。
在表達謝意後,他關上門,回到了座位上,將屬於賽維塔的那一份推到了他麵前,隨後自己動手,吃起了努凱裡亞空間站上的特色菜——炙烤沙漠黑蠍肋排。
這種突變生物雖然名為蠍子,實際上卻更接近於大型動物。單從外表上來看,它就像是一隻尾巴突變過、變得如鋼鞭一般還帶有毒性的黑色獅子
它與真正的蠍子之間恐怕隻有尾巴是共同點。不過,它的肉的確非常美味,入口即化,嫩得驚人。
“賺了錢就立刻來吃點好的,是嗎?”賽維塔抬手握住那根對他而言過小的餐叉,口上卻半點不停。“您從前可是讓夜幕號上的廚師非常頭痛呢,他們總是抱怨你根本不吃東西”
卡裡爾頭也不抬地揮舞刀叉,以極快的速度解決了盤中美味,然後便抬起頭,看向了賽維塔——準確地說,是看向他盤中的那份肋排。
後者立馬警惕地伸手護住。
“你不吃嗎,亞戈?”卡裡爾輕柔地問。
“你從哪看出來我不吃的?”
“因為你一直在喋喋不休或許你更喜歡吃格拉克斯肉排?啊,泰拉椒鹽風味?”
賽維塔陰沉著臉,叉起一整塊肋排,一口咬下了三分之二,開始連著骨頭咀嚼。卡裡爾微笑著放下刀叉,開始觀察他進食——很快,第一預備役的神情便從陰沉變成了危險。他憤怒地吞下那一口骨粉與肉糜,用力地用空出的左手敲了敲桌麵。
“你到底去不去?!”他低吼道。“還有,彆那麼看著我了——!”
“不去。”卡裡爾笑著回答。“我手上還有事情沒處理完呢.比如那些奪魂針的來曆,它們可不像是純粹的巫術造物。”
聞言,賽維塔開始在腦海中回想那東西的模樣,他瞬間皺起了眉。
“你想到了?”卡裡爾問。
“想到了,但我不相信”賽維塔冷冷地說。“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就必須和戰犬們合作了。”
卡裡爾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總之,再等幾日吧,附近的審判庭成員已經收到了我的呼叫。他們很快就會帶著全套設備過來,到時候,一切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賽維塔頗為不快地塞入最後一口肋排,兩三口咀嚼後便將其吞下。他似乎已經在忍耐什麼,最後卻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為什麼要叫他們而不是我們?”他嚴肅地問。“你先是第八軍團的教官,後麵才是審判庭的審判長!”
“.亞戈,你這是在乾什麼?”卡裡爾哭笑不得地問。
“我在問你為什麼不呼叫我們!”賽維塔瞪著他說道。“你就是把斯卡拉德裡克那混小子叫過來都可以!”
“我覺得你這樣稱呼一位猩紅大君是非常不尊重的行為。”
“哦,是嗎?你快把他掐死的時候我怎麼沒見你這麼說?”
“.亞戈。”
“怎麼了?我親愛的偏心的審判長大人?”
“你知道我們之後要回泰拉述職的吧?”卡裡爾麵無表情地說。“你也知道,到時候肯定會有一場小小的宴會,參與者中會有好幾位原體。其中一位是羅格·多恩,他必定會到場。”
“不過,我聽說他前段時間正在考慮召回雷霆,有些關於雷霆戰士改造的詳細資料,他需要親口詢問後者。現在,我希望你好好地思考一下,假如雷霆現在已經回到太陽係,那場宴會他是否也會參加?假如他參加,西吉斯蒙德是否也會被喚醒?”
“.”
“怎麼不說話了,亞戈?”
“你這人有時候真是煩人得很。”第一預備役陰著臉站起身,不耐煩地彆過臉。“快結賬吧!你不是還要送那位喚雨者上船嗎?趕緊走吧!”
“作為一個白吃白喝的人,你的態度真是相當強硬。”卡裡爾讚賞道。“我非常欣賞,請繼續保持。”
——
40,努凱裡亞星區內的一間修道院,自那場大雨過後的第二十六天。
一個身材高大的學徒被一名侍僧領著進入了一間小教堂之內,它並不像常見的教堂那樣有著華麗的裝潢,反倒更像是一座有著帝皇雕像與繪畫的小圖書館。
“你可以在這裡學習。”侍僧親切而和善地說。“對於學徒來說,這裡的書本已經完全夠他們學習了。不過,不要急,奈羅,你有一整年的時間來閱讀這些書。”
“我明白了,老師。”名為奈羅的學徒說道。“多謝您的指引。”
“嗨,這有什麼?”侍僧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本來就是我的本職工作”
他們又交談了一會,侍僧始終保持著高昂的情緒,似乎很是開心,學徒反倒異常平靜。幾分鐘後,侍僧推門離開,將這裡留給了學徒自己。
他的學習從此刻正式開始,按照慣例,這將維持整整一年,直到他讀完這裡所有的書並通過測驗,才能更進一步——對於任何一個有幸進入修道院研習的學徒來說,這都是艱難的考驗,因此他們往往會抓緊一切時間苦讀。
但這個名為奈羅的學徒卻並不急切,他身材高大,卻並不顯得強壯,反倒顯得有些瘦弱,脊背也一直佝僂著,這種姿態會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他在身高上的特彆之處。同時,他走起路來也有些瘸,像是舊傷未愈,或有著頑疾的模樣。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座帝皇雕像之下,抬頭凝視它。
這尊塑像並非常見的閉目造型,神情也不似悲憫,反倒很是平靜,目光直至人心,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問出某個振聾發聵的問題
學徒看了它很久,雙手一直懸在身側,未曾合掌。
他沒有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