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諾恩·科貝恩為他所聽見的事而感到恐懼——他不會加以否認,他的內心在這件事上對自身的理智供認不諱。
是的,我害怕。他想。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然而,當他越過審判官的製服,看見那雙漆黑的眼睛時,他便回過了神。
恐懼煙消雲散,經戰火淬煉出的堅定意誌全盤接管了這具身體,帶領他跨過了一個阿斯塔特在聽聞自己的原體於萬年中不斷地遭受惡魔襲擊時會產生的反應——他無視了基因工程中的桎梏,以絕對的平靜進入到了他除去‘子嗣’這一層身份以外最重要的角色之中。
責任壓肩,重若千鈞,他卻愈發清明。
“它們還會來嗎?”灰燼之錘的三連長嚴肅地問。
審判官訝異卻讚賞地看他一眼,隨即微微頷首,聲音輕柔地予以回應。
“是的,它們還會來的它們會一直來,前仆後繼,無窮無儘。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倘若一個人想做成點好事,那麼就必須麵對這茫茫多的惡意。不過,它們並不是來找伏爾甘的。”
灰燼之錘雙眉一皺,原本已經恢複平靜的心中突兀地生出一股強烈的警覺——他的直覺仿佛在大聲尖叫,讓他不要追問。
他無視了它。
“那麼,它們是來找誰的?”
審判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裹著輻射塵埃的熾熱之風吹拂而過,原本安然無恙待在帽簷之下的黑發就此隨風而起,漆黑的發絲根根狂舞,像千萬根細密的針,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這一刻,他看上去猶如古老神話傳說中的怪異之物。有人的特征,卻因此帶來更為強烈的不適。
風停後,審判官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荷魯斯·盧佩卡爾。”
數個小時後,神情憂慮的諾恩和他的兄弟們回到了戰團的駐地。
他已經與赫利多克交談過了,那位急匆匆趕回來的二連長在聽完整件事後的表情並未比他好多少。不過,他與諾恩一樣,也是那種不會被壓力所壓垮的人。赫利多克隨後立刻決定,要發布命令,召回現在仍在夜曲星係範圍之內活動的火蜥蜴戰士。
他認為,這樣的話,無論事情之後如何發展,至少他們都有了一戰之力.
諾恩同意,因此也做了相同的事,但他有種感覺——假如事情真的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兵力多寡恐怕便不再具備任何意義了,畢竟泰拉方麵滿打滿算也隻派了四個人過來。
如果這是可憑借數量去取勝的戰爭,那麼來的就一定是一支大軍。
思考著這些事,他孤身一人前往了指揮室。等他離開時,戰團已進入了戰備狀態。
此刻天色已暗,夜曲星那顆暴躁的太陽沉入了黑暗,為另一半世界上的人們帶去它酷烈的光輝。但在這裡,死亡火山的深紅色卻前所未有地明亮起來,竟完全代替了太陽,將夜晚變得無比詭譎。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夜曲星人,諾恩非常明白這一現象代表著什麼。
通過通訊頻道,他簡單地下達了幾個命令,又詢問了一下自己白天帶回駐地的那個孩子的消息.
片刻後,他得知後者已經睡下了,這件事沒來由地使他心中一安。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等到明日,他就必須問問什塔爾的伊莫自己的想法了,他看得出來,伊莫是代表他的部落來到死亡火山的。
如果不是遇到了災難,所有成年的獵手都死完了的話,是絕對輪不到這樣一個身骨尚未強壯起來的孩子來此獵取火龍的.
不過,談到火龍,那孩子大概並不知道一頭火龍到底有多大。
諾恩笑了笑,轉向了位於駐地中央的瞭望塔。隻不過,待他離開升降梯,抵達頂部時,他才發現這裡已經有人了。
“晚上好,三連長。”暗鴉守衛的藥劑師如此問候。
他正趴在一處狙擊台上,擺弄他那把寶貝狙擊槍。這是他離開戰團時獲贈的一把武器,起源自大遠征時期,是古老的遺物之一——出於某種原因,鴉衛們似乎並不缺少這等強大的遺物,但很缺使用它們的人
阿爾文總是以此為借口,告訴好奇的人他得到這把槍械的原因,但諾恩知道這並非真相。
他來到狙擊台旁,盤膝而坐。幾架滿員的炮艇帶著入伍時間尚不久的戰鬥兄弟們恰好在此時從他頭頂呼嘯而過,準備去處理那些因為死亡火山的活躍而爬出岩漿的野獸。
他感受著逐漸從炎熱變為寒冷的夜風,緩緩開口。
“你對那孩子怎麼看?”
“好苗子,如果他願意的話,肯定會成為可靠的戰士。”藥劑師說,然後低頭,抵住了瞄準鏡。
在這一刻,他的呼吸突然變得非常輕微,諾恩努力地模仿起他,不想讓自己成為可能乾擾到他的因素,但他始終不得要領
不過這大概也無關緊要。
一秒鐘後,槍聲響起,巨大的後坐力讓槍托像一把錘子一樣撞在了阿爾文的肩膀上。他習以為常地一聲不吭,隻是拉栓換彈,同時伸手接住滾燙的彈殼——他對這古老的發射結構似乎情有獨鐘,甚至已將整個過程變得有些詩意。
諾恩欣賞他這種態度。
“擊中了嗎?”他開玩笑地問。
“沒有。”鴉衛頭也不抬地說。“我打偏了。”
“什麼?”
鴉衛終於抬起頭來,臉上有種驚奇在流淌:“怎麼?我不可以打偏嗎?”
“當然可以——隻是我沒想到你會失手。”
“人人都會失手.”阿爾文輕聲說道。“隻要確保來之不易的第二次機會不要浪費就行。”
他再次扣下扳機,諾恩戴上頭盔,望向遠方,在夜空中追尋那顆足以擊墜炮艇的子彈。像一顆流星般,它以急速飛向數千米外碎石堆中的一處,最終命中了一頭潛伏起來的龍種野獸。
那東西死時甚至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它的身體在人類於數萬年前就已發明的古老暴力麵前毫無抵抗能力,徑直炸成了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