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恩回過頭去，看見鴉衛衝他微笑。
他輕哼一聲，摘下頭盔，說道：“我們也是有不少好狙擊手的.”
“這是自然。”
諾恩本來還想爭辯兩句，卻因這句話而失了力氣，他不禁也微笑起來。
“好吧，你這狡猾的家夥，你到底是從哪學來的這種聊天方式的？”
“博取百家之長。”阿爾文神秘地聳聳肩。“總得來講，就是這裡拿一點，那裡拿一點.隻是有時候我會拿得特彆多。”
灰燼之錘恍然大悟：“你肯定去過夜刃們那裡！”
“雖然我被指派服役的地點應該是保密的，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的確沒去過他們那兒。”鴉衛一邊說，一邊爬起身，仔細地拆下了槍上的瞄準鏡。
諾恩不死心地追問：“那麼，子團？”
“同樣沒有.夜之王的子嗣可不需要醫療協會的成員入駐來幫助他們，難道你忘了這個組織是以誰為名的嗎？而且，平心而論，我其實也不太想去。”
“什麼？為什麼？”
“因為和他們見麵總是會被贈送沙鰻肉乾，或其他各種食物。”鴉衛幽幽地說。“我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諾恩突然變得興致勃勃起來：“噢，我聽說過那種肉乾——好吃嗎？”
“好吃自然是好吃的，但是，假如你吃得夠多，你總是有概率吃到一兩塊沒有脫水完全的.它們會在你的胃裡扭動。我受不了那種感覺。”
“所以你每次都吃的很多？”諾恩立刻抓住重點。
鴉衛歎息一聲，像是有些後悔。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專心致誌地乾起了自己的活計：退彈、分解、然後就地擦拭零件保養，最後將所有部件都裝入了一隻漆黑且沉重的鐵箱之內。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來，將它提起，放在了狙擊台的側麵。
鐵箱與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響似乎是某種引子，天邊龐大的黑雲緊隨其後，不甘示弱地發出了一陣雷鳴。幾道閃電連環劈過，打在死亡火山的側麵，碎石飛濺，狂風突起，熔岩咕嚕作響
“真是奇景。”阿爾文說。“我的家鄉就沒有這種景象。”
諾恩有些驚訝地看向他，斟酌著語句，問道：“你希望這種事，發生在你的母星？”
“是的。”阿爾文說。“這些災難固然可怖，卻是自然環境運行的一個環節，有誰能否認這件事呢？雖然夜曲星在帝國的分級上是一個死亡世界，但是，在我看來，這裡其實生機勃勃。”
灰燼之錘起初有些生氣，但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段話背後藏著的東西，他不由得沉默下來。
但是，就算是這陣沉默，也被阿爾文捕捉到了。
鴉衛微笑起來，伸直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沒必要顧忌些什麼，我的朋友。有些世界上的夜晚極其漫長，但也會迎來白晝；還有些地方乾脆就沒有太陽，可那裡的人們不也發展出了另一種生活方式嗎？我不知道這是被環境所改變，還是適應了環境，總之，我相信人類可以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存活下去”
“但事情本不該這樣的。”諾恩忍不住辯駁道。“我不覺得有人應該——”
他的話被阿爾文蒼白的臉上的那種神情所打斷了，任何一個對人類的表情尚且具備理解能力、且有同理心的生物都應該能夠認出這個表情意味著悲傷。
儘管如此，鴉衛卻仍然在笑。
那笑容與悲傷一樣，同樣是發自內心的，絕非偽裝。諾恩幾乎都有些困惑了，他對拯救星的遭遇有所耳聞，他不明白阿爾文為何還能笑出來。
“——是的，你說得對，諾恩。”鴉衛平靜地笑著，如是開口。“沒有人應該在一個貧瘠且多災多難的世界上活著，但有些時候，事情就是如此，而它既然發生了，我們也就隻能接受。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去改變這一切，就算站在純理論的角度上來說，這都是個漏洞百出、自相矛盾的謬論”
灰燼之錘深深地歎息一聲。
“我很抱歉。”他真摯地說，內心卻痛恨此話的蒼白無力。
“沒什麼好道歉的，我故鄉上的人民已經接受了這一切——活著、活下去，總是如此。這是最容易開始，也最難以堅持下去的抗爭。銀河內有數百萬種鬥爭的方式，而他們選擇了這一種。”
“他們沒有屈服於絕望和災難，正如夜曲星人將這一切視作一場試煉一樣，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與降臨於己身的不幸相抗爭。我想，這可能是刻在人類基因深處裡的一種本能.”
鴉衛擺擺手，向他告彆，隨即轉過身，拎起那有著他軍團標識的鐵箱，乘坐升降梯離開了瞭望塔，徒留諾恩一人。
灰燼之錘思緒紛亂地將手放上瞭望塔那冰冷的欄杆，遠眺起來。一場又一場的殺戮正在這並不安靜的夜晚有序地進行，火蜥蜴與灰燼之錘們會確保沒有一隻野獸能夠離開死亡火山。
這件事已經進行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被納入傳統，成為火龍之子們共同遵循的普羅米修斯之道中的一部分。
但這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傳統’就意味著‘遵循’，人們不會去質疑為什麼要這麼做，甚至不會去探究背後的原因
諾恩自己也不例外，若非他今日得知了那些事，恐怕他現在仍然將這件事視作某種可以讓年輕的戰士們得到榮譽的機會。
但他知道了真相，於是他現在百感交集。
已完全冷下來的寒風吹拂而過，把他黝黑的皮膚變得像是石頭一樣冰冷。他就那樣站在瞭望塔頂端，直到最後一輛運兵車也滿載而歸，方才乘坐升降梯下來
然後，一個消息便在戰團的通訊頻道內掀起了萬丈波濤。
——伏爾甘點名要見他，現在。
諾恩·科貝恩默默地戴上頭盔，大步趕向武備庫。
他今日已經厭倦了沒有錘子在手的感覺，而那位卡裡爾·洛哈爾斯不會說謊，既然他說死亡火山的地下有成群的惡魔在出沒，那他就一定需要一把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