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公館,落座於吳縣閔南路三十七號,是蘇杭一帶知名的織造大戶,同時,也與各家有著古董瓷器、書畫印刷等商賈貿易的往來。
孫家曆經三朝五代,由官邸轉皇商,曆任家主皆苦心經營。
故,其家底之殷厚,人脈之深遠,便是到了如今戰亂年代,也沒有哪一脈勢力敢冒然與之交惡。
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如今的孫家,也難免成為錯綜複雜的政局上的一個香餑餑。
一周前,孫家獨子孫飲禮學成歸國。
載著諸國身份不一客人的遊輪上發生了起殺手刺殺的案件——法蘭國軍官被槍殺死在了房間。
追捕殺手時,兩個中國平民意外身亡,而殺手也跳海自殺。
這件事引起了一段時間的波瀾,但因軍官身份並未受其國家當局重視,且殺手已經確定自殺,沒過幾天便不了了之。
而後來被眾人引為飯後閒談的是,軍官房間裡發現一名死狀並不算好看的女子,人們猜可能是仇殺。
這年頭戰亂不息,國家動蕩,政黨林立,遊輪上的事件絲毫不影響普通人為了活下去麻木地生活。
原本緊繃著弦的孫家家主,在看到孫飲禮平安歸家時,長長鬆下一口氣。
當時孫飲禮,正是坐這艘遊輪自德歸國。
暖黃色燈光落在古樸的木製書櫃上,刻下醇厚綿長的年代印記。
年輕的身影正伏案疾書。
“少爺,熱茶到了。”
“放著。”
“是。”
家仆將熱茶輕輕放在案幾上,隨後恭敬而小心翼翼地退出書房,關上房門。
至於少爺在寫什麼東西,身為下人自不敢隨意察看。
孫家少爺自小不喜同人接觸,除了貼身丫鬟,與府內仆人向來生分。
孫家平日家教嚴苛,而孫飲禮,更是書堆裡長大的文人孺子,隻與詩書作伴,全無花月風流。
在娶了少奶奶前,常常無事便在書房讀書寫字。
娶了少奶奶後,便應下孫府名下的孫文公館書畫編輯一職專心寫字畫畫,對於家中生意則任由老爺交給少奶奶處理。
總之,在下人眼裡,少爺這樣的人該做舊時代高高在上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往上爬的秀才老爺,同輩的那些個紈絝子弟分毫不及他。
房間安靜下來。隻餘一人呼吸聲。..
沾了墨的毛筆在白皙修長的指間遊龍舞動,信紙上落下一個個勁瘦的字體。
「已入孫府足周,獲孫泰明及其祖母信,然經營之權主掌於其妻景,景處事慎謹,名單暗賬之事,當許三月。——鴞尹」
筆落。
那人將信紙夾入一旁早就備好的傳習錄抄本中,書頁遮蓋,平坦看不出蹤跡。
明日一早,“孫飲禮”會去蒲香書社送抄本,而孫瀅月則會向其中一人,交彙手中情報。
拿出之前寫到一半兒的書稿,孫瀅月拿起筆又落下幾個字。
這是在組織裡練習了多年,假以換真到不露絲毫痕跡宛如複印的字體。
當時不理解,現在想來,組織對孫家,怕是預謀已久。
扣扣。
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在書房前響起,女人賢淑溫柔的話語在寂靜的書房清晰送進孫瀅月的耳廓。
“晉賢,夜深了,莫要看書太久。”
晉賢,是孫飲禮的字,孫泰明篤仰儒學,對兒子的期待,也都傾注在了名與字上。
孫瀅月聽到聲音,頓住筆,墨水在淺黃的紙上暈染出梅花,緊接著,又遊龍走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