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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振衣飛石(175)(1 / 2)

生隨死殉!

縣衙失火是極蹊蹺的一件事。

謝茂到城南彆館下榻才拿到吳富箏的供詞,不到兩個時辰,縣衙就失火了,證據焚燒一空。

一旦到地方出了事,聽事司也必然不乾淨。所以,吳富箏被押住之後,地方官員不可信,地方聽事司不可信,謝茂就吩咐衣飛石交羽林衛親審,應該是一個相對保密的環境。

倒不是說羽林衛必然有內鬼,泄漏了對吳富箏的訊問情況。

但,消息外泄是一定的。起碼,對方在出事之後,就一直緊盯著謝茂一行人。

在眼看無法挽回,對方迅速選擇了燒毀證據。也就是說,在四岸縣不遠處,對方必然有一個能“做主”的人在默默窺伺著,相機而動。

被人窺探緊盯的滋味極其難受,何況,向來橫行霸道的皇帝還被人當麵燒了證據,何啻打臉?

——尼瑪以前都是朕當麵燒彆人的證據,現在彆人居然對朕也耍這一套,簡直不能忍。

一路上負責安防的人都是衣飛石,這要是擱了旁人,這會兒已經被謝茂罵得狗血淋頭了。如今二人關係日厚,謝茂有脾氣也不願意對衣飛石發,陰著臉回了城南彆館,還能穩穩當當地洗漱睡下。

衣飛石卻自覺極其失職。

皇帝不訓斥他是因二人情意,他怎麼可能跟皇帝一起沒心沒肺地躺了?

服侍皇帝安歇之後,衣飛石悄然更衣出門,去了縣衙現場。

風助火勢,大火一旦燃起,根本不可能撲滅,然而,四岸縣衙這一把火燒得極其精準,隻燒了縣衙前後,旁邊的民房毫發無損,隻被燎出半牆黑煙。縣衙被燒透之後,火勢就漸漸小了。

莫沙雲隻帶了十個羽林衛出來,察看現場之後,見衣飛石過來了,連忙稟報道“將軍。此是縱火無疑。著火點有大量火油助燃的痕跡。”

“說些我不知道的。”衣飛石說話的口吻也日益趨向於謝茂。

莫沙雲揮手讓背後的羽林衛退下,走近衣飛石身邊,猶豫片刻,輕聲道“手法很內行。”

衣飛石聽明白莫沙雲的意思。

不必察看起火點,衣飛石就知道這事必是內賊所為。他自己心裡清楚,沒有什麼外人能準確地掌握羽林衛審人的進程,也沒有人能夠掌握皇帝拿到吳富箏供詞的時間。

能掐準時機放火的,必然是自己人。皇帝給他麵子不曾訓斥他,他才尤其覺得難堪。

“哪一種內行?西北的內行,還是羽林衛的內行?”衣飛石問。

儘管都是衣飛石帶兵,但是,他手底下西北軍和羽林衛在遇事處置上,都有細微的差異。

西北軍繼承的是衣尚予帶兵的傳統,衣飛石回京後接掌羽林衛,雖也帶了心腹安插到羽林衛內部,然而,羽林衛本身也有其故有的規矩和手法,衣飛石不能蠻橫地廢除舊法,此後帶兵訓練時,就汲取了二者之長,擇優而授。

莫沙雲被問得冷汗都出來了,低聲道“卑職無能,看不出來。”

衣飛石將火場附近的人都看了一遍,問道“衣長寧呢?”

“剛還在……”莫沙雲也幫著找了一遍,恰好看見衣長寧從轉角處走了出來。

他正要招呼衣長寧,突然間意識到衣飛石話裡沒說出口的揣測,心跳突地慢了一拍。跟了衣飛石小十年,莫沙雲很明白衣飛石絕不是無的放矢之人。難道,這把火是衣長寧放的?

“將軍,”衣長寧上前施禮,正辦差就沒照著家禮稱呼,又和莫沙雲點頭,“莫校尉。”

“如何?”衣飛石口吻很正常。

衣長寧輕聲道“將軍,借一步說話。”

“何事不可對人言?沙雲不是外人。”衣飛石道。

莫沙雲原本轉身就想走,衣飛石發了話,他想走都走不了了。心中暗暗叫苦。

衣長寧很熟悉衣飛石的神態表情,一旦衣飛石生氣了,就是這樣口吻淡淡的模樣,也不喜歡看人。他才想低聲軟語哀求一句,衣飛石已問道“說不得?當著人就無話可說了?——你剛乾什麼去了?”

這句話就認定了衣長寧身上不乾淨。

衣長寧即刻低頭跪下,求道“二叔……”

衣飛石指著他失語片刻,方才說道“押起來。”

莫沙雲自認倒黴才遇上這個差使,招來兩個羽林衛甲士,將衣長寧押下。

衣長寧也不敢反抗,眼看著衣飛石轉身走了,才跟莫沙雲商量“煩勞替我看著些聰兒。”

外人都以為皇帝看重衣明聰身上的皇室血脈,常年看著皇帝與二叔相處的衣長寧卻很明白,衣明聰之所以得了皇帝青眼,無非因為他是衣飛石禮法上的嗣孫。一旦作為衣飛石嗣子的衣長寧出事,謝嫻的血脈根本無力為衣明聰爭奪皇帝的寵愛。

莫沙雲點頭答應下來,心裡覺得衣長寧怕不是個傻子。

當初衣飛金跟皇帝作對,都被衣飛石親手收拾了,區區一個衣長寧,情分地位難道還能跟衣飛金相比?辦了這麼明晃晃的一件事,還指望脫身——指望衣飛石庇護著脫身——這不是純傻蛋嗎。

他心中又忍不住好奇,衣長寧究竟為什麼這麼做?

若說衣長寧是為他自己遮醜,莫沙雲不信。一則事情豈會那麼湊巧?二則嫻郡主的夫婿,襄國公府的隱形世子,哪裡需要不顧羽毛撈這一點兒蠅頭小利?

城南彆館。

謝茂沉沉臥在榻上,隔簾放著一座冰山,宮人正輕輕搖扇,揮去室內暑熱。

他一向睡眠好,輕易不會被驚動。此時突然毫無征兆地睜開眼,看著身邊空蕩蕩的鋪褥,想起衣飛石大約是心中不安,連夜清查安防漏洞去了。

陌途彆館,愛人不在身邊,謝茂深覺無趣。眼看著離天亮還早,他翻了身,打算繼續睡。

才剛剛側臥著合上眼,謝茂就突然想起,上一回突然驚醒,他看見衣飛石偷偷地哭,再上一回突然驚醒,恰好捉住了潛入帝寢偷偷窺探他的衣飛石。

謝茂心中一動,披衣下榻。月光從窗外映入,屋內影影綽綽地飄著銀光。

他沒在屋內找到衣飛石,推開窗戶往外看,院子裡靜悄悄的,除了廊下專注認真守崗的羽林衛,兩個太極殿帶來的宮人,提著一盞小燈,正在悄悄打雙陸消遣漫長的守夜時光。

——謝茂當然信任衣飛石,信任羽林衛,不過,此行出門沒有帶禦前侍衛,他就帶了幾個太極殿的宮人與羽林衛共同值守。確有互相監督的意思,也是為了保全。真出了什麼事,互為佐證,就不會落入無法自辯的困局。

他忍不住失笑,看來是想多了。

正要闔上窗戶上榻繼續睡覺,門外服侍的宮人提燈進來“聽聖人吩咐。”

“不必了。”

“聖人……”

“何事?”謝茂很奇怪,太極殿的宮人都很規矩,哪有半夜找他說事的?

秦箏是近年新選入宮的內侍,跟著銀雷學規矩服侍,銀雷師傅交代得最多的一條,就是襄國公的事沒一件是小事,頂頂上心,絕不會錯。他鼓起勇氣攔住要回去睡覺的皇帝,儘量保持聲音不顫“公爺在外院候著,勸不進來。”

果然銀雷師傅說得對!秦箏話音剛落,就看見皇帝倏地停步,轉身就朝外邊去了。

四岸縣從一開始也沒想過接待比知府更大的官兒,城南彆館規製不高,屋舍也沒有多少間。謝茂住的地方庭前就不甚開闊,穿了過堂再往前,就是秦箏所說的外院。地方也不很大,廊下懸著燈籠,守著護衛的羽林衛,庭前一個熟悉挺拔的身影安安靜靜地跪著,不知道多久了。

見皇帝一身寢衣急匆匆地出來,所有人都驚住了,倉惶屈膝施禮。

衣飛石也很意外“陛下,您怎麼……”

目光落在了跟在謝茂背後的秦箏身上,衣飛石微微皺眉。

他才回來跪下一會兒。之所以選擇在外院不進去,就是不想把皇帝驚動了。哪曉得這小內侍膽大包天,皇帝在睡覺,他居然也敢把皇帝吵起來?

“你又和朕置氣。快起來,朕給你準備了青草湯,喝一碗就睡了。”

謝茂在眾人麵前給足了衣飛石麵子,絲毫不提縣衙被燒之事,隻說二人吵嘴。

衣飛石慚愧又難過。這麼多年前了,皇帝對他是一年比一年脾氣更軟和。從前辦錯了差事,皇帝雖也一定會替他遮掩住,可私底下怎麼也要質問兩句,說不得還要罰跪。如今連問都不問了,一味護著。

他默默起身跟著謝茂回了內院。

青草湯當然是沒有的,謝茂喜歡喝,衣飛石就喝不慣,一股煮熟的生草味兒,與謝茂相識之初被強摁著賞了幾年,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了,宮人就不再替他準備了。

謝茂端了茶窯裡的橄欖茶給他,叫秦箏來給他解了衣裳透氣。

因出來得簡樸,服侍的宮人少,謝茂坐在衣飛石身邊,親自拿起扇子輕輕搖著,給衣飛石解暑“這地兒熱得不行,鬆快鬆快,洗浴一番就涼快了。”

衣飛石一身武藝寒暑不侵,之所以憋出一身汗,全是給衣長寧氣的。

論公,衣長寧是羽林衛校尉,論私,衣長寧是他親自教出來的。一旦衣長寧壞了事,於公於私,衣飛石都脫不開乾係。被自己教養了十年的嗣子狠捅一刀,這一個悶虧吃下去,衣飛石連冤枉都不敢喊。

衣長寧還指望著他幫忙遮掩,要他“借一步說話”,衣飛石想著心都痛——這孩子怎麼這樣了?

這些年皇帝對衣飛石極其恩寵,但凡是衣飛石有好感的人,皇帝都要賞出身,著力提拔,與衣飛石沾親帶故的就更不必提了,隻要不是犯了謀逆的罪過,在京城簡直就是能橫著走。

這樣的恩寵讓衣飛石戰戰兢兢,越發小心謹慎,從不敢侍寵行凶,更不敢以公漁私。

因為他很清楚,他哪怕做的事情再出格,皇帝也容得下他!

皇帝不肯給他畫圈,他就必須自守。他給自己劃了線,從不肯越雷池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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