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太後不在京城,皇帝沒有後妃,整整十年時間,謝朝的內外命婦都處於懵逼狀態。
每月初一十五不再進宮朝賀,年慶嘉節皇帝賜宴群臣,女眷全都百無聊賴地在家守著,宗室貴婦鬨了家務想要進宮找“母儀天下”那位訴苦評理,對不住您呐,太平帝的後宮暫時不這項服務。
如今離宮十年的太後突然回京,京城的頂級社交圈瞬間就炸了,各王府宗室命婦紛紛遞牌子請見,與太後有舊的權臣家夫人太太也都上表請安,暗示妾等隨時準備來給您老人家磕頭。
太後回宮之後,先召見了皇三子妃杜氏與皇四子妃莫氏,下午就傳了懿旨,命曾經養在長信宮的三位郡主,次日攜子入宮見駕。
得了旨意之後,真淳郡主謝綿綿與真熙郡主謝嫻都帶著兒女早早地遞牌子進宮。
她們二人出嫁之後,日子都過得很好。
謝嫻嫁予衣長寧自不必說,丈夫是襄國公親自教養的嗣子,兒子又極得皇帝寵愛,可謂得意。
謝綿綿七年前嫁予涼國公世子孔衍為妻,如今涼國公府的當家人是老涼國公孔杏春的長子孔秀平。謝綿綿出嫁時,她的公公孔秀平就已經承襲了涼國公爵位,孔家為了迎娶義王府的郡主,提前為嫡長子孔衍請封,皇帝也很大方,給謝綿綿賜郡主嘉號時,順便就準了孔秀平為孔衍請封的折子。
前往長信宮的禦道就那麼兩條,誰也不會去繞道,謝嫻與謝綿綿進宮時候前後腳,自然偶遇。
“這是彰兒吧?都這麼大啦?看看這機靈勁兒,長得真好。”
看著謝綿綿身邊乳母牽著的小男孩,謝嫻就驚訝地誇讚。
被誇獎的孔彰露出羞澀的笑容,他今年已經六歲了,彆的宮裝品級認不出來,謝嫻和他親娘謝綿綿同是郡主,宮裝服製是一樣的,他就不會認錯。聞言就要上前一步行禮。
哪曉得謝綿綿伸手拉住他,白了謝嫻一眼,背身繼續往前走“有些人甭看長得與人為善跟誰都好,心肝兒黑透了。咱們離遠點兒!”
衣明聰跟皇帝出門之後,就一直在宮中沒回家,謝嫻帶進宮的是才三歲的次子衣明哲。
謝嫻習慣了謝綿綿的炮仗脾氣,才三歲的衣明哲也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趴在奶媽懷裡打瞌睡,謝嫻笑了笑,叫奶媽把衣明哲抱住了,跟在謝綿綿的背後,沿著熟悉的禦道繼續往前走。
十年時間,她們都長大了。
都說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謝嫻無疑是嫁得最好的一個。
——哪怕謝綿綿的丈夫是涼國公世子,謝團兒的丈夫是鎮國公世子,衣長寧無爵庶人。
可是,論前程,論恩寵,孔衍與衣飛珀都比不上她的丈夫衣長寧。單說府上接賞的次數,她家一個月就能抵彆家一年。這就是皇帝聖寵。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謝嫻冷眼瞧著,若非衣長寧不姓謝,隻怕宮裡的皇嗣們在她丈夫麵前,都得靠邊站。
所以,謝嫻從來不和謝綿綿鬥氣。和一個不如自己的人置氣,有什麼意思呢?
兩位郡主抵達長信宮時,太後還未起身。
大宮女將她們安置在偏殿喝茶休息,和閨女時一樣,送上她們喜歡的吃食早點,坐臥隨心。
謝嫻與謝綿綿也沒有覺得很詫異——畢竟嫁人了,帶著兒子進宮,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在太後內寢隨意穿行。
“……還和從前一個味道。”謝嫻喂兒子吃著酸角豆糕,和大宮女說笑。
謝綿綿冷笑道“廚子都是禦膳房的廚子,味道一天三變那還得了?”
謝嫻給兒子擦了擦嘴,重新喂了一個蛋黃,看著衣明哲吃了,才回頭問她“你整天對我氣鼓鼓的有意思麼?我怎麼你了?”和小時候一樣,她說話仍是細聲細氣,半點都不生氣。
“崇慧郡主到。”宮人在殿外通報。
謝綿綿就故意站了起來,誇張地說“哎呀,一等郡主到了,咱們不得起來施禮呀?”
殿內氣氛就有些緊張。
謝朝的郡主也是分等級的。
謝綿綿與謝嫻都是三等,有嘉號,無實封。崇慧郡主謝團兒則不同。她的封地在崇慧縣,除了朝廷每年給予的歲銀之外,還能拿到封地的供奉。這年月王爵都不一定有實封,謝團兒一個郡主能實封地,足以證明當年皇帝對她的寵愛。
但是,儘管等級不同,大家都是郡主,並沒有三等郡主一定要向一等郡主施禮的規矩。
——宗室中,不少三等郡主都是一等、二等郡主的長輩。誰等級高誰就受禮,那就徹底沒人倫了。
謝團兒從前有多得寵愛,此時就顯得多麼地落魄。
父王被圈禁,匆促出嫁之後,十年不得子嗣,養在宮中的弟弟謝圓與她不親。太後不在宮中,命婦都不得入宮拜見,曾經寵愛她的皇帝似乎徹底忘了她,對她不過平平。
謝嫻已經站了起來,笑眯眯地上前施禮“嬸嬸來了。”
謝綿綿心中暗惱,居然把這一茬忘了!
她本是想擠兌謝嫻,哪曉得人家謝嫻論家禮也該給謝團兒施禮,她頓時又氣鼓鼓地坐了回去。弄得跟著她站起來的小孔彰無所適從,阿娘一會兒一個說法,到底要不要施禮啊?
謝團兒很瘦。
她小時候就是個小胖墩,少女時也臉如銀盆,帶了點嬰兒肥,身材高挑挺拔,是非常精神漂亮的一位宗室貴女。如今卻瘦得骨肉支伶,活似生了暴病。
見謝嫻殷勤地迎上來,她也不說話,目光冷漠地在殿內掃了一眼,獨自走開。
她瘦的樣子根本不正常,衣明哲看見她進門就嚇哭了,奶媽抱著怎麼哄都哄不住。
謝團兒注意到這一點,才剛坐下又起身走了出去。
謝綿綿立刻起身發難,指著謝嫻斥罵“謝嫻你怎麼教的兒子?都是積年的姐妹,你這樣落井下石給人難堪,不怕遭報應嗎?”
謝嫻正在跟兒子講道理,聞言皺眉道“孩子小,我正在教他。”
謝綿綿居然爬起來衝到衣明哲跟前,厲聲訓斥道“不許哭了!再哭罰跪!”
才好了一點兒正在抽噎的衣明哲窒息一瞬,小嘴一癟,馬上又哭了起來“阿娘,阿娘……”
敏感善良的孔彰已經悄悄溜了出去,看著謝團兒孤單的身影,他覺得很尷尬難受,想安慰謝團兒,又不大好意思出麵。在門檻便猶豫了許久,最終才鼓起勇氣,走到謝團兒身邊“郡主。”
謝團兒回過頭,看見是個頂漂亮的小娃,有些驚訝“何事?”
孔彰把窩在手裡許久的腰佩摘下來,送到她跟前“送給你。”
“為什麼送給我?”謝團兒蹲下身來,輕輕扶著他的肩膀。熬了十年,她始終沒能懷孕。如果她能懷上孩子,那麼,她希望自己的寶貝能和眼前的小娃一樣,漂亮,耀眼,善良。
孔彰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把腰佩塞在她手裡,小聲說“你漂亮呀。”
如今的謝團兒委實稱不上漂亮。孔彰見她實在太“醜”了,醜得把衣明哲都嚇哭了,怕她傷心,所以才會來給她送禮物,想告訴她,她一點兒都不醜,也有小朋友喜歡她。他就覺得謝團兒漂亮。
雖然這是謊話,可是,孔彰覺得,這是一個好的謊話。
孔彰佩戴的腰佩不算太珍奇,謝團兒就收了下來,含笑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了。我也覺得我挺漂亮的,你真有眼光。”
一大一小在殿外聊了兩句,宮人就來知會,說太後傳見。
往年三位郡主出行,謝團兒必然要走在最中央第一個。
世易時移,哪怕她如今等級最高,眾人心目中嫁得最好的仍舊是謝嫻。
恰好殿內謝嫻和謝綿綿正在吵架,得了消息之後,謝嫻抱著衣明哲就出來了,頭也不回直奔主殿。謝綿綿與謝團兒都被她拋在了後頭。謝綿綿一副“我吵贏了”的得勝嘴臉,這才發現兒子不見了,出來看見謝團兒和兒子站在一起說話,有些不自在地走過來“謝謝。你啊。”
謝團兒把兒子還給她,說道“沒給他喂吃的。”
“嗐我不是擔心這個,彰兒,你跟初雨姐姐去。”
謝綿綿把兒子打發給丫鬟,湊近謝團兒身邊,“謝謝,我給你寫了很多帖子,你怎麼都不回我?”
“賞花?遊園?”謝團兒小時候就對這些淑女交際不感興趣。
“賞花會也不是光賞花啊,我有事找你,你從來都不理我!”
謝綿綿年紀漸長,慢慢地就回過味來了,小時候謝嫻老挑撥她和謝團兒吵嘴,自己樂嗬嗬地坐收漁人之利,長輩們都認為她謝嫻才是好姑娘,真是壞透了!
後來,謝綿綿又聽說謝嫻使計勾引衣長寧,處心積慮嫁進了衣家,越發覺得謝嫻心機深重。
當然,這其中也免不了她對謝嫻的一絲嫉妒。謝團兒最風光的時候,她討厭謝團兒。如今謝嫻最風光,謝團兒落魄了,她就討厭謝嫻。
謝團兒不想理她。二十好幾的人了,隻長個子不長腦子,和十多年前吵嘴打架的小姑娘沒什麼兩樣,還不如她兒子孔彰腦子拎得清。
“給,這給你!”謝綿綿掏出一個荷包,塞給謝團兒。
“什麼?”
謝團兒正要拆開荷包,就被謝綿綿捂住,神神秘秘地說“生子秘方!”
“我早就想給你了,你就不理我,哎,我想今日你必然要來的,專門抄了一份備著。”
謝團兒臉色一冷。
剛嫁入鎮國公府時,她是刻意避孕,媼老告訴過她,女人不能太早生育,傷身。
何況,父王母妃都在高牆圈禁之中,她也不可能高高興興地在外邊生孩子。等了一兩年後,皇帝態度始終不冷不熱,謝團兒就知道父母隻怕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
她不再避孕,原本想次年生子,哪曉得無論她和衣飛珀怎樣努力,孩子都不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