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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振衣飛石(178)(1 / 2)

生隨死殉!

衣長寧在四岸縣狠狠捅了皇四子謝澤一刀,回京途中,謝茂就收到了鹽政總督衙門的奏折,聽事司處也有了詳情回稟。

據查,大順昌行確實是謝澤所有。

皇子年紀大了,納妃生子,處處都要花錢,想轍弄點零花也很正常。

不過,這遠在天邊的買賣,謝澤也不可能親自打理,大順昌行是謝澤生母胡氏族人所經營。

鹽引也確實是通過衣長安的關係,從殷克家那一脈的關係網裡勾兌來的。

衣長安就更聰明了,他實際持股,代理人卻是七彎八拐換了幾層關係,倘若不是衣長寧燒縣衙那一出,未必能順藤摸瓜查到衣長安頭上。和謝澤不同,衣長安人就在涼州,隨時都能查賬,家勢又霸道,哪有人敢汙他的銀子。所以,衣長安根本不必自己出麵去搞販鹽生意。

總而言之,這是個不大容易被查出來的關係網。

——若非衣長寧一把火燒了縣衙,謝澤勾結衣長安、聯絡殷克家的罪名,未必能全部坐實。

這些查回來的線索,也越發證明謝茂和衣飛石不是冤枉了衣長寧。

他就是故意要害謝澤。

有個聰明伶俐的衣明聰在,謝茂還想立衣明聰做嗣皇帝,此時就不會拆穿衣長寧的小算盤。不過,他也沒有如衣長寧所願,大張旗鼓地徹查此事。

他的處置很溫和,明眼人看得懂,不解內情的人就是一頭霧水。

比如,莫名其妙接了賞賜的謝沃。

謝茂賞東西向來是一碗水端平,謝沃有的,謝澤就有。謝澤有的,謝沃也不可能沒有。

如果是為了嘉獎二位皇子的學業品性等等,皇帝也不會直接賞賜皇子,而是賞賜皇子的師傅們。謝沃和謝澤都是同一批師傅。皇帝要表揚皇子時,就叫太監去上書房,雲,某某皇子什麼事做得很好,某師傅教導有方,賞金銀錁子,文房四寶,折扇香包……碰上過年過節,還會賜餅賜肉。

這回皇帝莫名其妙給謝沃賞了一堆東西,從金銀器皿布匹香料到擺件家具奇珍花木,種類繁多數目也不少,多得簡直誇張。幾百個太監從內庫搬了半天都沒搬完,皇三子妃杜氏不得不找謝沃請示“爺,咱們小庫房放不下了,是不是把偏殿封一間出來做庫房?”

謝沃正在摳腦袋,茫然道“倩兒,皇父是不是要讓我出宮開府去呀?”給這麼多東西!

“爺,若是皇父要咱們出宮開府,這些東西可以等咱們出去了再賞賜。”

搬兩回不累嗎?!

反正,攤上這麼個丈夫,杜妃心很累。

與他比鄰而居的皇四子謝澤,則坐在書房裡咬嘴唇。

謝澤沒謝沃那麼憨,他父王胡陽王也比謝沃那個傻爹思行王聰明多了,謝澤在宮中從不閉耳塞聽,四岸縣衙失火之事,他十六天前就收到了消息。他知道是有人故意要弄他。

謝茂做了近二十年皇帝,不至於身邊消息都管不好。

所以,謝澤隻知道四岸縣衙被燒了,並不知道那一把火是衣長寧所縱。

聰明人都喜歡自作聰明。

謝澤不知道衣家出了個膽大包天的衣長寧,他想,這世上誰有本事在皇父眼皮底下火燒縣衙?結合皇帝回宮之後大肆賞賜謝沃的動作,謝澤判斷要弄他的人,就是皇帝。

火是皇父放的。燒縣衙是警告保全我,賞賜皇兄則是對我的懲戒。

——畢竟,用任何方式罰我都會引來朝堂震動,要達到打壓我的效果,多多賞賜皇兄即可。

我和外臣一起搞販鹽生意,皇父也不疑心我勾結外臣,僅僅是這樣輕拿輕放提點於我!謝澤頓時被自己腦補出的謝茂那一片慈父之心感動得不行,越發覺得自己對太子位勢在必得。

畢竟,宮中就兩個上了玉牒的皇嗣,謝澤頭頂上的皇兄謝沃……也太憨了些。

大半天沒能把衣飛珀從宮外宣進來,眼看宮門下鑰,衣飛石氣得臉都黑了。

謝茂勸道“你這裡乾著急有什麼用?事已至此。”

他一下午也處置了不少事,先給謝沃放了賞,又在太極殿看了半下午折子,這會兒脖子有些僵了,不自在地伸臂舒展筋骨,衣飛石很自然地湊近他身邊替他揉肩捏頸,手法甚為熟練。

“臣想去看一看崇慧郡主。”衣飛石道。

謝團兒懷孕這麼大的事,之前衣家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如今在宮中養胎,得了消息的婆家人總得去關心一番。

衣飛珀遍尋不著,馬氏又常年“病”著無法進宮,思來想去,衣飛石還是打算親自走一趟。

——從衣飛珀那邊算,他是兄長不大好探望弟媳婦,可從皇帝這邊算,謝團兒也就是當年牽著他衣角的小姑娘,這關頭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男女大防?

不過,謝團兒住在後宮中,衣飛石輕易不好自己過去,指著皇帝帶他走一趟。

“天都黑了,朕吩咐鬱從華賞了東西過去,待會兒再叫趙雲霞來給你回話,你就不要去了。”

很意外的是,皇帝居然拒絕了他的請求。

衣飛石很少會向謝茂要求什麼,通常他開口了,謝茂就不會拒絕。

衣飛石稍微錯愕之後,瞬間就明白了皇帝的打算,說不清楚心中是什麼滋味。

他以為四岸縣衙被火燒之後,皇帝就該放棄衣明聰了。

現在看來,皇帝根本沒把衣長寧的所作所為放在心上,或者說,皇帝暫時還不願放棄衣長寧與謝嫻這個融合了兩家骨血的兒子。

固然謝團兒腹中也懷了衣家血脈,可她肚子裡這個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是賢是愚,甚至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下來,會不會夭折?這樣一個全是未知的小團血肉,哪裡比得上快要五歲,長得結實機靈、聰明可愛的衣明聰?

所以,皇帝不會在這時候親自去探望謝團兒。

讓黎王出禁的旨意已經下到宗正寺了,最遲明後天,砌在黎王府的高牆就會被拆開。開禁的黎王府就是謝團兒的一層靠山,倘若再加上皇帝趁夜親自探望,這恩寵就顯得太過了。

至少在此時,皇帝不會準許謝團兒越過謝嫻,不會準許她肚子裡還沒出生的孩子越過衣明聰。

“陛下,”衣飛石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衣長寧被臣踢傷了心脈,嘔血之症不會再好了。”

衣長寧是不是真的傷了心脈不重要,就算衣長寧把傷養好了,衣飛石也能隨時給他踹出個一輩子纏綿病榻嘔血不斷的傷勢來。

謝茂聞言就覺得衣飛石簡直無賴,這不要臉的勁兒……哎喲,怎麼越來越像朕了?

“小衣,你這性子真是光風霽月容不得一點兒瑕疵。可是,你自己是好人了,就以為全天下都合該與你一樣是好人?”謝茂握著他的手,讓他在身邊坐下來。

這些年年紀漸長,衣飛石自覺做了長輩得有些體麵,就不大願意被謝茂隨便往膝上抱。

謝茂從前體弱,抱著衣飛石稍片刻,就覺得胳膊腰上沒力氣了,絲毫沒有大丈夫的氣概。前兩年好不容易打熬好了筋骨,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偏偏衣飛石就不讓他隨便抱來抱去了。他極心愛衣飛石,舍不得欺負,不好強壓著衣飛石搓弄,隻得心中默默遺憾。

“人皆有私心,人都願向上。隻要本性不是徹底壞了,何妨看開些?”

謝茂習慣地玩弄衣飛石的手指,指尖像撫摸琴鍵一般親昵地落在衣飛石修長的手指上。

衣飛石卻絲毫沒能接收到旖旎曖昧的情思,皺眉道“他事君不誠,出賣胞兄,如此不忠不悌之人,還不算徹底壞了本性?臣也知人皆有私心。若他今日遭身死辱妻喪子之禍,逼不得已也罷了,臣雖鄙夷他,絕不苛責他。如今隻為謀利便行此事,臣容不得他!”

“朕的小衣脾氣越來越壞了。”

謝茂看著他日益沉穩堅硬的容色,失笑道,“朕越來越喜歡。”

衣飛石顯然是真的被衣長寧氣著了,提起就是怒氣,謝茂要和他說道理,就不能讓他在氣勢上下不來,這是刻意打斷他的話,提醒他太激動了。

衣飛石才意識到自己對皇帝態度不甚軟和,稍微鬆下來,低聲道“臣冒犯了。”

“他說大順昌行是謝澤的買賣,他撒謊了嗎?”謝茂問。

衣飛石早些年就幫著皇帝看折子了,如今禦前往來案牘公文都不會瞞著他,謝茂收到的消息,衣飛石也都知道,此時不得不搖頭“不曾。”

“他又不曾栽贓構陷,隻不過是尋了個合適的時機,把事情掀給朕。他若不演這一出,朕未必能發現這其中還有衣長安的關係,也不知道謝澤和殷克家有了聯係……你覺得,他不該把這件事告訴朕?”謝茂問。

衣飛石啞然半晌,才說道“可陛下明明知道,他此舉不為忠君,乃是謀私。”

謝茂看著他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重生了幾世,在這個封建朝代生活了幾百年,很多習慣都已經被同化了,可是,仍舊有一部分思想,始終無法和這個時代的人融合。

這是個春秋決獄的時代。

一本大謝律翻了幾百年,堂審判案仍舊敢以誅心殺人。

在謝茂看來,衣長寧所犯罪過,一是身為皇帝近衛卻私泄禁中密信,二是火燒縣衙、焚燒證據,再添上一個厲害的,那就是在皇帝麵前演了一場戲,碰得上欺君的邊兒?

可是,在衣飛石看來,衣長寧最大的錯處,是他為了謀取私利,打算糊弄皇帝。

哪怕衣長寧所揭發的一切都是事實,隻要衣長寧動機不純,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罪孽。何況,衣長寧揭發這件事時,牽扯到了胞兄衣長安,違反了親親相隱的人倫大禮,那就更心黑無恥了。所以衣飛石斥罵衣長寧事君不誠,出賣胞兄,這是很嚴重的罪過。

要說衣飛石錯了嗎?謝茂不覺得心上人錯了。衣長寧確實不算什麼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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