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幼株為了監看衣長安,往涼州派了不少得力心腹,在衣長安府上自然也有眼線。
這個陸氏的反應簡直讓人大開眼界。丈夫死了,她除了派下人到丈夫死去的府上看了一眼,自己該吃吃,該睡睡,半點兒不耽誤啊。
衣飛石想了想,說“衣長安兩年前曾與陸氏分居兩個月。”
他拿出一紙線報,指著衣長安當初離府居住的彆院,說道“派人去這裡看看。”
“久荷山莊。離此八十裡外,確實不大尋常。”哪有人城裡住得好好的,和老婆吵架就奔八十裡外的彆院去住?未免也跑得太遠了些。龍幼株即刻出門差人快馬去查探。
衣飛石看了看窗前漏箭,夜已深了。
皇帝此刻該歇了吧?又覺得自己不在,皇帝說不得又熬夜看折子了。
他覺得也有幾分犯愁,自從趙從貴榮養之後,鬱從華升了太極殿監事,那小子對皇帝也忠心,就是膽子小,尤其不敢得罪皇帝,根本不敢趕皇帝去睡覺。如朱雨、銀雷這樣的老人,近年也越發不敢和皇帝強嘴硬頂了……
“公爺!”門外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衣飛石依稀記得,是龍幼株身邊的下屬?
“進來吧。何事?”衣飛石問。
夏采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施禮道“公爺,天使到了!說有旨意給長安侯。”
衣飛石意外極了。他知道龍幼株是跟著謝洛出門,聽到風聲後自己趕來的,可是,聽風營就是皇帝差遣來的人啊——皇帝知道他離開之後,迅速召見了他父親,叫衣尚予派人來攔他。
現在又來一撥天使是什麼情況?
“來的是誰?可曾說帶了什麼旨意來?”衣飛石將手裡卷宗封好,放進帶鎖的箱子裡鎖住。
他立刻準備出門迎接天使。畢竟是皇帝的使者,他能弄個死囚糊弄衣長安的老婆,可不敢跟皇帝的旨意撒謊說衣長安“死”了。
“鬱公公親來了,隨行還有一位禮部的大人。”天太黑,夏采沒看清那禮部的官員是誰。
衣飛石理了理衣袍出門,前院已經燈火通明,布置好香案,準備迎接聖旨了。
他被人攔在了月牙門下,說道“先生,外頭是陛下所賜丹書鐵券!”
衣飛石耳朵裡嗡地一聲響了起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耳力。
絕不可能聽錯。就是——丹、書、鐵、券!
攔住他的人穿著禮部五品文官袍子,頂戴紗冠,月光落在他的臉上,是一種令人熟悉的真誠與關切,是百裡簡。
被皇帝派來宣旨的兩個人,一個是皇帝目前最得用的禦前大總管鬱從華,一個就是深受衣飛石大恩的百裡簡。恰好百裡簡在禮部任職,哪怕部門不大合適,皇帝非要差遣,也勉強能湊數。
為什麼是這兩個人?為什麼不派彆人?因為皇帝怕生變故。
鬱從華深知皇帝心意,百裡簡則是真心為衣飛石著想。
這二人才會真正披星戴月瘋狂打馬帶人來頒旨,絕不會耽擱一絲半毫。
衣飛石很了解謝茂,謝茂從未想過給衣家頒賜丹書鐵券。皇權從來隻在皇帝一人。□□太宗頒賜的丹書鐵券真能管得住後世的皇帝?文帝、孝帝頒了丹書鐵券下來,這家人犯在了謝茂手裡,謝茂想殺一個泄恨,這家人還敢把丹書鐵券拿出來嗎?不拿出來還能活,拿出來全族皆死。
那麼,為何如此突兀地改變主意了呢?因為,丹書鐵券是給衣長安保命用的。
謝茂本想悄悄把衣長安的案子抹了去,哪曉得衣飛石不管不顧來涼州清理門戶。這要真查出個所以然來,衣家還能說得清麼?世人不懷疑衣飛石是來殺人滅口麼?謝茂絕不願意衣飛石卷入任何家門不幸的醜聞之中,他不惜用丹書鐵券的方式,保衣長安活命。
——這案子不必查了。就算死罪朕也赦了,你馬上回來!
“赦罪券以戰功頒賜鎮國公,鎮國公免死十次,子孫三代免死三次。”百裡簡向衣飛石交代皇帝的旨意,“鐵券已在禮部記檔,另一半上存印綬監。”
衣長安當然沒有資格得到丹書鐵券,謝茂直接把丹書鐵券賜給了衣尚予。
作為鎮國公府第三代長孫,衣長安蒙祖蔭免死,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皇帝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庇護襄國公,百裡簡十分替恩公高興。
他少年時進京赴考,重新與幼年恩人維係住了交情,漸漸地也知道了皇帝與襄國公的曖昧關係。原本他也覺得恩公是受了皇帝脅迫強索,還擔心恩公一旦失愛下場不妙……
如今算是徹底明白了。“失愛”這事兒,起碼再十年內也不會發生。就皇帝這回辦的事兒,哪裡是皇帝對臣子啊?普通人家丈夫都沒這麼讓著妻室的。簡直像老子護著兒子。
衣飛石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他很感動。皇帝又抽風了。抽了這麼大一個。又是為了他腦子抽風。
可是,這完全把他的布局搗亂了啊。叫衣長安出來接旨,他還查不查案子了?不叫衣長安出來接旨——他還真不敢當著這麼多知情人的麵,忤逆皇帝的聖旨。
不是他害怕皇帝責罰訓斥,而是,他不能用任何方式冒犯損害天子的威儀。
院內燈火通明,月牙門下寒光似水。
衣飛石心中既甜蜜又無奈,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和震撼。每當他認為皇帝對自己的寵愛已經到了極限時,皇帝總能抽一個大的,把他震得像個毫無見識的鄉下人。
朕有多愛你?明天才會真正知道。
永遠都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