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謝茂舒展筋骨,湊近衣飛石背後,問道“幾時能吃了?”
“才碼上呢。”
衣飛石兩隻手都占著,隻能被動讓皇帝抱著,轉頭讓皇帝在嘴角親了親。
鮮紅的羊肉在篝火上一點點變得油亮,他見皇帝穿著雪白的燕居寢衣,忙道,“在殿內炙肉這煙氣也委實太大了些,陛下往裡一些,熏著了。”
謝茂抱著他不肯放,貼著就往脖子上啃“不行,朕餓了,羊肉吃不得,要吃人肉填一填。”
自從那場荒唐的行刺發生之後,衣飛石在皇帝跟前姿態越發地低了。
許多年他都不肯再讓皇帝隨意抱著玩兒,事發一年多來,皇帝想怎麼抱就怎麼抱,要他當著宮人的麵坐在皇帝膝上,他也低頭坐上去,半點兒不吭聲,再不說什麼年紀大了不成體統的話。
謝茂當然希望衣飛石能想通,不再為謝嫻的錯事自責,可衣飛石心裡就是過不去,他也沒轍。
如果多當眾摟摟抱抱親熱幾次就能讓衣飛石心中的負疚輕緩一些,他也不介意將此作為衣飛石自贖的途徑——明知道衣飛石要麵子,他也不會很過分,隻在太極殿內放肆,出外從不輕薄。
衣飛石被他啃得氣喘,殿內服侍的宮人都目不斜視,幾個沒什麼緊要差事的宮奴全都往外撤。
謝茂伏在衣飛石背上緊緊貼著,低笑道“脖子沒肉。”
“臉上肉多。”衣飛石認真炙肉,不肯接茬。
“隻怕不是。”謝茂將手摸到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臉上肉比這裡還厚?”
不等衣飛石答話,突然有小太監一溜小跑進來,把謝茂和衣飛石都驚住了。
太極殿的宮人都極其老練沉穩,皇帝與公爺相處時,沒有天大的事,誰敢輕易往裡闖?
“說。”
謝茂想了想記憶中的天災人禍,覺得最近不該出什麼大岔子吧?
那小太監也被皇帝的表情嚇住了,磕磕巴巴地稟報道“回聖人,周翰林奉召見駕。”
周翰林,周琦。
前世曾侍奉謝茂大半輩子,最終替謝茂殉葬的侍臣。
這一世孝帝在位時間非常短,來不及禍害周家就被太後弄駕崩了,周琦無憂無慮地讀書長大,有父兄照拂,他整日悠閒山水,也是親大哥突然在任上暴病而死,老父已老,侄兒還小,周家長房沒了支應門庭的官身,這就不大好玩了,隻得往仕途上圖謀。
周琦詩畫不俗,文章做得一般。按說,也就是個二甲末流的水準,一個不慎就會落第。
架不住皇帝看著他親熱。
——到底是睡了幾十年的枕邊人,就算談不上愛情,那也和親人無異了。
素來不要臉的皇帝不顧物議,閉著眼睛把周琦提拔到二甲傳臚,但凡會讀書的人看了學府張貼出來的周琦那幾張殿試墨卷,全都知道皇帝又偏心眼兒了。
當時就有不少人去挖周琦的門路,這人莫不是又和襄國公沾親帶故了?
然而,誰也弄不明白皇帝是因前世之事作祟才腦子發抽。幾條根係挖來挖去,挖到後來,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周家是學宗世家,祖上與東勝學派沾親,與南明黨帶故,算是兩家的自己人又都不算是自家人,家中藏書萬卷,又不肯開山講學,玩得極其地獨。
——這樣的家族,和武將出身的衣家就更加扯不上關係了。
周琦下場考試也沒什麼大誌向,就是混個官身,給家裡留個聽朝廷消息的渠道,隻等他侄兒長大了,他就打算辭官不乾了。
殿試過後,周琦想留在京城某個閒差,提著禮物去走門路,謝茂直接就把他戳去了翰林院。
謝茂並沒有與周琦重溫舊夢的打算,可是,他也不可能把前世服侍了自己幾十年、最終替自己殉死隨葬的周琦視若無睹。破格提拔之後,又親自安排了翰林院的差事,還叫聽事司多看顧一二。
除此之外,謝茂並沒有對周琦做什麼時常召見說話、隨便放賞的出格舉動。
這會兒小太監突然進門來稟報說,周琦奉召見駕,他才想起兩個多月前,謝沃、謝澤所出的兩個皇孫到了年紀要進書房,他吩咐翰林院開經筵,底下人想起周琦這個被皇帝塞進翰林院的關係戶,就把周琦也捎帶了進來。
謝茂平時不會想著去見周琦,一旦見了周琦,那態度和見了常人總有幾分不同。
當時謝茂隨口叫周琦來賞了茶點,垂問他家中老父幼子,又問他在翰林院差事如何。周琦直言文章經義水準比同僚差一截,經常被吊打,言辭間就帶了兩分試探——您憑什麼對臣青眼有加?
謝茂能怎麼說?殿試之前,他都沒見周琦。隻得渾說喜歡周琦字寫得好。
周琦也十分乖覺,立刻表示要抄經獻給陛下。
謝茂不信道不信佛,叫他不必抄經,抄《禮記》好了。這是皇帝欽賜的差事,翰林院的主官也得靠邊站,有了上達天聽的途徑,那群經常“吊打”周琦的老翰林總該溫和些了吧?
謝茂就是隨口照拂前人,他私庫裡收了無數前朝書聖的真跡,還有當朝王夢珍、文榮兩位老大人的大量墨寶,哪裡看得起周琦那還算稚嫩的作品?倒是周琦古詩寫得好,偶有佳作臨世。
他隨口吩咐一句,周琦卻絲毫不敢怠慢。
這可是進呈禦前的字作!
周琦回去就抄了兩個多月,一個字寫不好都要重新再來,這才拖延日久。
若說奉召見駕,也說得過去,確實是謝茂兩個多月前,叫周琦抄好了《禮記》就送來。
可這奉召見駕也是分上下。若閣老來拜見,宮監進門通稟也罷了。區區一個周琦,宮人也敢為了他闖進來打攪謝茂與衣飛石親熱,這就讓謝茂覺得很離譜了——高低尊卑都弄不清楚了麼?
“叫周琦在偏殿等著,朕再見他。”
謝茂不會為此削了周琦臉麵,這件事和周琦本也不相乾。
他指著神色忐忑的小宮監,命令道“拖出去打死。”
皇帝對待宮人素來寬和,輕易不會責罰遷怒,禦前服侍的宮婢宮監對皇帝都十分敬愛折服,若說畏懼?那是真沒有太多。這麼多年來,有在禦前砸了菜盤的,有在禦前摔了茶杯子的,還有找錯時間抹地,冷不丁遇見突然回宮的皇帝,不小心在禦前倒了一灘水的……皇帝也隻是笑笑,連板子都沒賞下來過。
今日不過是小宮監不知內情,闖進來攪擾了皇帝與公爺親熱,為了這事就要殺人,把所有人都嚇住了。年紀還小的宮監嚇得麵無人色,仍舊不敢鬨出半點兒聲音。在他癱軟地上之前,兩個宮人將他雙肘夾起,就要拖出去。
衣飛石也嚇了一跳,這小東西擅闖太極殿確實莽撞了些,可皇帝也不是這麼怒形於色的人。
“且慢動手。”
衣飛石將手上盤著的紅柳枝放入淺口瓷盤,立刻就有宮人上前接手繼續炙肉。
他在宮人捧來的銀盆中洗了手,很熟練地上榻挨在謝茂身邊,勸說道“陛下息怒。”
“小孩子不懂事,教訓幾板子就開竅了。為些許小事杖殺宮人,他一條賤命不值錢,嚇著前朝老臣可不劃算。”
衣飛石說話一向很含蓄,暗指的分明是已然驚弓之鳥的長山王府,卻隻說“前朝老臣”。
池王妃請求削了世子王爵繼承權的折子才上來,皇帝就發脾氣殺了太極殿的宮奴,這不把池王妃嚇死才怪了。
至於皇帝為什麼殺人,衣飛石心知肚明。
自從年初皇帝當朝訓斥他荒疏宮禁,罰了他兩年俸祿之後,明麵上年節賞賜王公大臣時,襄國公府就不再有聖寵優渥、獨占鼇頭的風光。其實,宮裡頒賜給襄國公府的也不少,與京中各國公府持平,隻是相比起從前的隆重厚賞,那一點兒並不微薄的賞賜就似斷崖似下滑,十分惹眼。
平時看在衣飛石的情麵上,宮裡也會有事沒事往長公主府放賞,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三天兩頭就有天使拉著車子往長公主府跑,堪稱京城一景。這一年來也徹底斷了。
這種“不待見”持續了大半年,朝中都猜測襄國公是失了聖心。
往日諂媚衣飛石以達到討好皇帝目的的官員全都老實了起來,連一向與衣飛石交好的各府也都不敢聲張,與衣飛石保持低調交往,絲毫不敢惹眼。
就算有明眼人看出來皇帝對襄國公是明冷實熱,聖寵絲毫不減,也沒人敢蹦躂出來嚷嚷。
不管朝中如何,謝茂與衣飛石的日子還是照舊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