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沙雲和辛吹都老實地不去張望,衣長寧親自帶著,一行人才順利進了門。
謝嫻隻能待在屋子裡。房間不算逼仄,內屋是床,外間是榻,有書櫥、琴案,臨窗的茶幾上還擺了針線繡繃子,仔細看,窗戶卻隻能半開。
謝洛進門時,謝嫻正在裁衣裳,看尺寸,是七、八歲孩童的衣裳。
“二郎,你……終於肯來看我啦。”謝嫻眼底隻有衣長寧,又驚又喜。
她放下手裡的剪子,小心翼翼走到衣長寧跟前,看著衣長寧憔悴的模樣,不自覺淚盈於睫“你怎麼……這樣了?祖父、二叔責罰你了嗎?你……”
衣長寧看著她目光冷漠,說“你不必再演了。”轉身走了出去。
謝嫻著急想追,她在這裡憋著裝了一年多賢妻慈母,就是為了哄衣長寧回心轉意。
隻要衣長寧願意救她,隻要衣長寧去求了衣飛石,她覺得她能活下去的!
就算不去求衣飛石,這個小院兒的護衛都聽衣長寧吩咐,她的“病死”本來就有貓膩不能見光,隻要衣長寧肯給她找個替死鬼,皇帝難道還能親自來驗明正身?金蟬脫殼並不難做!
她給衣長寧生了兩個兒子,聰兒哲兒都那麼優秀可愛,她認為哪怕是為了孩子,衣長寧也得讓她兩分。衣家不都是癡心種子嗎?衣尚予為了馬氏都肯和文帝拒婚對抗,衣長寧難道不能為她找一條活路?
她曾聽說貧家曾有母親身患重病,給遺下的兩個孩子做了幾百件衣裳,一年四季各兩套,從孩提時到成人,慈母之心遍傳八方,當地將其記入縣誌。她這一年來都在給三個孩子做衣裳,努力展示自己母親的身份,正是為了逼迫衣長寧念著孩子對她讓步。
然而,衣長寧根本不來看她。自從那日殺她未遂之後,衣長寧就一次都不曾再來!
“二郎……”
謝嫻追到門口,被謝洛死死拽住了胳膊,用力搡回了屋內。
她從未把謝洛放在眼裡,突然被弟弟攔住了去路,還被推倒在地上,這才發現記憶中溫軟無害的弟弟眼底透著冷漠的殺機。
謝嫻已經知道謝洛突然出現的理由,卻本能地抗拒,問道“你來做什麼!”
“奉旨探病。”
謝洛往前走一步,背後的莫沙雲、辛吹跟進來,鎖上了房門。
謝洛親自提著那壺黃酒,在謝洛屋內找了個茶杯子,倒上淺淺一抿,隨後摻入瓷扣中的毒|藥。他用手指將毒酒攪拌化開,輕聲告訴謝嫻“父王去時,喝的就是這藥。”
謝嫻看著他當麵調製毒酒,嚇得嘴唇不住抽搐,左顧右看想要逃出去,又知道絕出不去。
“洛兒,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是你姐姐……”
謝洛卻絲毫不與她廢話,一把揪住她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瞬間就將一頭青絲拆開。
謝嫻爬起來欲跑,被他一腳踩住長發,纖弱嬌媚的身軀生生又被扯了回去。
謝嫻嚇得眼淚簌簌落下“洛兒……”
謝洛用腳踩住她的頭發,一隻手捏開她的頜骨,另一隻手端著毒酒,一仰而入。
謝嫻拚命想要把毒酒吐出來,然而,男女之間力氣差異太大,謝洛捏著她下巴,她連動都動不了,沒多久毒酒就順著喉管滑入食道。
莫沙雲不知道那毒酒是怎麼個發作方式,萬一見血封喉,謝嫻眨眼就死了,皇帝交代的差事怎麼辦?他連忙掏出替謝洛保管的黃皮本子“純王爺,這……”
謝洛將那本子接過來,麵朝背封攤開,隻將皇帝禦筆親書的幾行朱批露給謝嫻看。
莫沙雲與辛吹都在謝洛背後,三人都隻能看見本子的黃皮,看不見裡邊的內容。
“這是聖人交代必要給你知曉的。你看清楚了麼?”謝洛問。
謝嫻原本在瘋狂掙紮,看見那本子裡的禦筆丹砂之後,整個人就似癡了,呆呆地看著不動。
“這不是真的……”
謝嫻臉上浮起似哭似笑的表情,用手輕輕撫摸那幾行字跡,眼神似無比珍愛又難以置信。
然後,她涕淚齊下,瘋狂地搖頭“這不是真的,我不信,這是哄我的!皇父就是想氣我,他就是想讓我後悔!我不信,這根本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我不信,我不信!”
莫沙雲緊張得要死,就怕謝嫻一時瘋狂順嘴把那本子上的內容泄露出來了。
他根本不好奇那本子上寫了什麼,皇帝防得這麼嚴,這秘密必然是誰聽見誰就死!
“純王爺!”莫沙雲立刻提醒道。
謝洛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啪地將本子合攏,遞給背後的莫沙雲“燒了!”
謝嫻趁機掙脫了他的控製,踉蹌著倒退了兩步,哭道“這是騙我的!不可能是真的!”
她混亂地看著謝洛,謝洛才喂她喝了毒酒,她恨死了謝洛,根本不想和謝洛說話。她就轉頭問站在一邊的辛吹“你聽過這麼可笑的事嗎?家中兒子多不勝數,卻要挑個……”
辛吹猛地一記手刀劈在她耳門上,謝嫻應聲軟倒。
辛吹把昏迷的謝嫻扶回床上,轉身磕巴地問“這……不算泄密吧……”他覺得自己動手很快,反正他自己是沒聽懂謝嫻說的啥意思。
正在筆洗裡燒本子的莫沙雲與謝洛麵麵相覷。
就算聽懂了,這會兒也得裝聽不懂啊。何況,他們也確實沒怎麼聽懂。
家裡兒子多不勝數,是指宮中皇嗣謝沃與謝澤嗎?兩個兒子也能算“多不勝數”?“卻要挑個”什麼?難道是指……謝洛?
除了皇帝本就想把嗣位給謝洛,其他情況,好像也不能讓謝嫻這麼瘋狂後悔不信吧?
謝洛心中猛地一跳,又狠狠打住了自己的妄想。
就算皇帝曾經想過立他為儲,經過謝泓、謝嫻弑君之事,隻怕也已經改變了想法。
莫沙雲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就算剛才言辭不客氣得罪了謝洛,莫沙雲一時心虛之後,很快又沉住了氣,心中不免對謝洛生起幾分同情這要兄姐不惹事兒,儲位都到手了,嘖,真可憐。
真讓謝嫻把這個“秘密”嚷嚷出來,謝洛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這三個領了封口差事的倒黴鬼隻能在謝嫻房裡窩著,眼見謝嫻快醒了,辛吹又是一拳下去,生生把她擊昏。
偏偏這毒酒很折騰,一直到鬨到半下午,謝嫻才在昏迷中漸漸停止了呼吸。
莫沙雲與辛吹都看謝洛臉色。畢竟是同胞親姐,就這麼鴆死了……要不要臨彆再說句話什麼的?反正那皇帝禦筆的本子都燒成灰了,謝嫻也死了,他們就不必再跟著謝洛寸步不離了。
謝洛看著謝嫻失去呼吸的屍身,嫌惡地捂住口鼻。
人死之後,渾身鬆弛,屎尿齊流,味道確實不大好聞。然而,莫沙雲與辛吹出於禮數都沒做出表示,謝洛卻公然掩鼻,可見對這個姐姐是嫌惡到了極處,再沒有一絲感情。
謝洛出門叫衣長寧使人來裝殮報喪,身為謝嫻丈夫的衣長寧也不肯進門,隻吩咐幾個仆婦進門來收拾殘局。這幾個仆婦看著謝嫻被敲腫的耳門,不免多瞄了謝洛三人一眼——這小舅子也是稀奇了,帶人來生生把出嫁的姑奶奶打死了?
屋內忙碌裝殮,謝洛連留下來幫著準備喪事的心思都沒有,和衣長寧拱拱手就告辭了。
莫沙雲則端著盛了秘密灰燼的筆洗出來,確認紙張都被徹底燒透了,用手指將之細細地搓成灰,出門找了個地兒挖坑埋了,方才放心。
※
皇帝賜死謝嫻的旨意秘不可宣,謝洛就不能在謝嫻“病逝”之後再度回宮繳旨。
莫沙雲與辛吹回宮複命。極其不幸的是,二人進宮時,恰好撞見皇帝與襄國公在“吵架”。
莫沙雲與辛吹才往太極殿廊殿上來,就看見自家將軍跪在丹墀下,彎著腰一頁一頁撿地上的……書頁?皇帝則站在玉階上皺眉怒斥“撿什麼撿?朕扔的你敢撿回來?你還撿?……衣飛石,你敢撿回來,朕讓你一頁一頁都吃了!”
衣飛石仍是彎腰有條不紊地撿著,偶然還要低頭查看一番,理順頁序,一一排好。
辛吹戳戳莫沙雲的胳膊,莫沙雲才發現四周安靜得有點嚇人,原本應該守在廊下殿外的侍衛全都跑光了,禦前服侍的宮人也隻剩下秦箏硬著頭皮杵著。
想起自己剛才進來時盧成高深莫測的笑容,莫沙雲頓時氣急。
娘親的,姓盧的不是好人,又坑老子!
孫崇外調之後,衣飛石往上提拔了兩個人,一個是莫沙雲,第二個就是盧成。
二人隱隱有些針鋒相對。明知道皇帝和襄國公在吵架,該走避的人全都清場走避了,負責太極殿禁衛的盧成卻絲毫不提醒,故意把回來複命的莫沙雲和辛吹放了進來。
被坑的莫沙雲也不敢聲張,正想趁著沒人留意悄悄離開,就被皇帝抓了個正著。
“盧沙雲!莫吹!把你們將軍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