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作為還未踏入修真大門的普通人,衣飛石從未感覺過魂魄離體的滋味。
對他來說,靈魂出竅的感覺就像是在做夢。失去了五感,靈魂飄在寒冷的風中,一切都顯得那麼地不切實際和遲鈍,又特彆地輕,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飛躍一座高樓。
思緒也很狹窄和偏執,什麼都想不了,隻剩下一個念頭跟著先生。緊緊跟著,不要跟丟了。
他看不見謝茂的身影,低頭隻能看見謝茂輕盈掠去的雙腳。
他覺得謝茂快速移動的動作特彆好看,行止間充滿了力量、自信,瀟灑如風。就像是偷偷藏著某件寶物的少年,衣飛石不動聲色地欣賞著眼前“獨屬”於自己的美景,他下意識地去追尋謝茂的步伐,一邊暗示自己絕不能跟丟了,一邊偷著樂。
不知道謝茂走了多遠,衣飛石無心旁側風景,直到謝茂主動停下腳步。
“小衣,你來帶路。”謝茂看著眼前蒼茫大海,失去了方向。
衣飛石抬頭才發現自己已經飄在茫茫大海之中,四麵八方都是無邊無儘的海水,若非空中有烈日懸空,根本沒有參照物可以判斷方向。
謝茂讓他尋找,顯然是要憑借他與容舜的血緣定位。
衣飛石信任謝茂的判斷絕不會錯,他心中確實也有某種隱隱約約的知覺,告訴他前方某個地方有什麼東西,和他存在著某些冥冥之中的關聯。可是,這種感覺讓他很懵逼。
“我不知道。”衣飛石手指在西北與西南方晃了幾次,“兩邊都……好像有東西。”
“那一邊更強烈?”謝茂問。
衣飛石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似乎都一樣。
“沒關係,你隨便找一個方向。我們一個個看,無非多走一趟。”謝茂說。
衣飛石沒有問如果找錯了是什麼下場。也許就是感覺錯了,也許……海族設置了陷阱?
一望無際的海洋讓衣飛石覺得自身無比地渺小。他曾帶著兵馬征服了沙漠,可他從未征服海洋。海洋,太陌生了。
靈魂狀態的衣飛石感覺不到冷暖,足尖飄在海水上,沒有一點兒被沾濕。
他走得很快。
人魂日行三萬裡,輕輕一跨步,就是大片海域。
太陽從身後移到了身前,仿佛就要掉進海裡。天,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黯了下來。
衣飛石看著腳底下黑洞洞深不見底的海洋,說“在下麵。”
“入水。”
謝茂拽住衣飛石的手,帶著他一頭紮進水中。
水中強大的浮力讓衣飛石幾次都不自覺上浮,倘若沒有謝茂拽著他,他不可能順利入水。
二人手牽手一直往海洋深處下潛,衣飛石難以想象,原來水底竟然可以這麼深,簡直深不可測。
深到某種程度之後,浮力就不再讓衣飛石往上飄。海洋深處越來越黑,不過,靈魂狀態下,視物用的器官也不是眼睛,衣飛石依然能看清海底的每一處細節。海洋之中各種千奇百怪的生物,直接從衣飛石的魂體上越過,許多生物的怪異都超出了衣飛石的想象。
剛開始還能看見自身發出微弱光線的生物,到後來,這一絲來自海底生物自身的光也消失了。
沒有光,沒有活動的生物,整片海域一片死寂。
至今沒有人類能夠抵達這樣的深度。衣飛石如今所目睹的一切,都找不到任何人類存在的痕跡。
這一片汪洋仿佛將深海中的一切都隔絕在人類霸權之外——人類征服了高山,征服了天空,征服了月球和火星,可是,在海洋深處,這一片鹹澀的黑暗世界,沒有留下半點人類存在的痕跡。
衣飛石曾經很習慣荒野不見人煙的景象。在謝朝,許多深山老林裡,野獸都比人多。
在新世界生活一段時間後,他已經習慣了到處都是人的生活,習以為常。突然潛入深海之中,來到荒蕪一人的世界,居然還有點不習慣了。他想,如果人能在水底下呼吸……嗯,應該也沒人會在海水底下生活。
他帶著謝茂一直往下潛,一直到觸及了深海之地。
海底覆蓋著厚厚的沙礫,衣飛石找了一會兒,也不大明白了“先生,在下麵……”已經到底了,還怎麼去下麵?
謝茂拉著他的手,二人在海底盤桓片刻,謝茂說“確認在下麵?”
衣飛石沉默片刻,肯定地說“是。”
“下潛。”
就和剛才拽著衣飛石入水一樣,謝茂拉著衣飛石的手,帶著他一頭紮向厚厚的沙礫和岩層。
這把腦袋往水裡紮和往岩石層裡紮,需要的心裡承受能力完全不同!也虧了衣飛石對謝茂盲目信任,謝茂拽著他往地底下撞,他就老老實實地一頭撞上去了。
事實證明,靈魂狀態下,撞水裡和撞岩石層的感覺也沒什麼太不一樣。
不過是剛入水的時候,被浮力撐得不住往上飄。剛進入岩石層時,被阻力撐得不住往上飄。
——都被謝茂緊緊拽住他的一隻手解決了。
岩石層沒有海洋那麼深,不到半裡路,岩石層就消失了。
謝茂與衣飛石穿過岩層,進入了一個很奇妙的空間,煙與水共存,水流就像是稀稀疏疏充塞在天地間,另外一部分就是乳白色的薄煙。這裡再不是自然生長的無文明狀態,四周有漂浮著的建築,建築之間還有規劃出的大小通路,院子裡甚至還有豢養牲畜的圈欄。
衣飛石很快就把陌生世界的細節掃了一遍,心中策劃好路線,帶著謝茂迂回往前。
“不在這裡。是更前麵的地方……”衣飛石說。
謝茂沒有感覺到危險。
他調整了自己的目力層級,一連試了幾個閾值,終於看見了這個世界的“人類”。
煙水世界的局麵大部分都是長得似是而非的“魚人”,一些魚頭人身,一些人頭魚身,還有一些和深海士兵一樣,前肢似鰭,後肢有蹼,各種奇形怪狀直立行走的魚怪。
“他們看不見我們。”謝茂說。
就和普通世界的人看不見鬼魂一樣,這個世界的魚人也看不見鬼魂。
鬼之所以能看見人類,是因為鬼死之前曾經為人。如今變成靈魂狀態看不見魚人也是這個道理,人類世界與魚人世界的能量環境不一樣,除非像謝茂這樣能夠調整目力,否則就不能察覺生活在另一個次元的魚人。
“他們?”衣飛石根本就沒看見人。
“你就當他們是沒越界的鬼。”謝茂指著前方,“不用迂回躲避,走直線。”
“是。”
衣飛石帶著謝茂朝著目的地直奔。
這似乎是一座邊境小鎮,謝茂能看見深海士兵駐紮的營房,還有它們的怪魚坐騎。
在小鎮上並未停留多久,衣飛石就帶著他從一條長橋直趨郊外。所謂郊外,沒有荒草野田,就是大片大片茫茫無際的煙水混合物,地上覆蓋著成片的海水,腥澀無比。有魚人在水中捕撈。
謝茂對此並不稀奇。
魚人是水生生物,人類是陸生生物。魚人吃各種魚蝦貝類,和人類吃五禽六畜沒什麼不同。
——就和不是人人都會打獵一樣,也不是所有魚人都會捕魚。
一個魚人笨拙地撲騰下水,在水裡遊了半天,爬起來雙手空空如也。旁邊它的老師或是長輩,憤怒地訓斥它“大碗,你會餓死的!你找不到伴侶,隻能在水裡找隻水母,在它的口器裡摩擦摩擦!”
感謝偉大的未來修真文明,魂體狀態下,翻譯固件也能正常使用。
衣飛石看不見也聽不見,他飛掠的身形宛如一道驚鴻,輕飄飄地落在了河岸邊。
就在那兩隻正在捕撈教學的魚人身旁。
叫“大碗”的魚人翻了個白眼,說“你會捕魚,你不會餓死,你找到伴侶了嗎?”
長輩魚人被噎了個啞口無言。
“大碗”爬上它們的小船,渾身海水滴滴答答淌下,它看著迷茫的煙水,眼神裡毫無希望。
“我們是賤民。賤民沒有伴侶,隻能族群內部繁殖。想想可怕的魯塔依瑪,她鋒利的口器、冷酷的雙鰭!——我寧願找隻水母摩擦摩擦!”大碗悲傷地說。
“做人是要有希望的!你去過‘梅塔深處的奇跡地’嗎?”長輩魚人問。
“去過呀。”大碗眼中有明亮的東西閃爍,很快又化為更加深邃的絕望,“我小時候就去過了。”
“多麼美麗的靈魂呀!難道你不想要擁有嗎?”長輩魚人問。
“多麼倔強的靈魂啊!”大碗深深歎息,“他的美麗,誰都無法征服。”
……
衣飛石很奇怪“先生?”怎麼不走了?
“我聽見兩隻魚人說,他們曾經在某個地方,見過人類的靈魂。”謝茂簡單和衣飛石描述了一下,小魚人說他“小時候”就去看過了,可想而知,那不可能是容舜。容舜才來了頂多一天。
“阿舜可能和他關在一起?或者……”衣飛石比較遲疑,沒有說出後一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