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茂了解衣飛石,衣飛石同樣了解謝茂。也許君上不在乎戲子如何卑賤,沒有君上記憶的陛下不一樣,在陛下眼裡,戲子就是個玩意兒,陛下怎麼能去做一個玩意兒?
就算是為了替嶽雲收集信仰,今天發生的一切也都太過分了。
謝茂假裝沒聽懂,反而輕輕踢了他一腳,不讓他再揉捏自己的腳掌。
——那位置太順勢了。恰好就踢在了衣飛石從未愈合的創口之上!
百鬼善變能改變他的軀殼模樣,唯獨不能改變的,隻有那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看上去完好無損,實際上一直都在愈合撕裂,涓滴淌血。為了遮掩血氣,衣飛石甚至還經常用香氛薰衣裳熏屋子。
他在創口上挨了一腳也麵不改色,眼波沒有一絲顫動,完全忠實於自己目前的身份。
“老板你覺得我怎麼樣?我從前當偵察兵,身手利索,你用我,連武替都不需要。我也不貴,你捧我當明星,我經紀約都簽給公司,發工資給我就行了。老板,我也想拍電影——”衣飛石被踢開也不生氣,跪坐在地毯上,趴著謝茂喝湯用的角幾,有點局促不好意思又急切地問。
謝茂用玩味地眼神看了他一眼,說“木頭開口說話,不容易嘛。想拍電影?”
衣飛石急切地點頭。
“拍完《嶽雲傳》,是不是要漲月薪?”謝茂問。
“您要包我肯定不漲價!不過,”衣飛石湊近他身邊,“藝人薪水和司機不一樣吧?”
“憑什麼覺得我會同意?”謝茂又問。
“我是您的人。”衣飛石將手伸向他腰身,慢慢向下撫摸,“老板,您這樣身份的人,當藝人太辛苦了。拍戲時您就坐在監視器後麵指揮,爬山涉水與人對戲我來辦,做得不好您教我,保管一次就會,不像小鮮肉那麼笨……”
謝茂被他摸得舒服,懶洋洋地喘了一口氣,失笑道“你還會拉踩了。沒少混飯圈?”
“老板……”衣飛石湊近他胸口,“下午我去市裡體檢。”
“……嗯?”謝茂不解。
“給您看體檢報告。”衣飛石漸近耳語,還咬謝茂的耳朵,“以後不用櫃子裡的東西。”
原本以為這是取悅謝茂的手段,哪曉得謝茂陡然清醒了過來,一把將他推開。
“你瘋了。”謝茂做戲做全套,“你不嫌臟?你不嫌臟我也怕得病。滾出去。”
“老板彆生氣,老板我錯了,老板……”衣飛石立刻道歉。
轟隆一聲,暴雨將至。
衣飛石被趕出了謝茂的房間,絞儘腦汁想著說服謝茂的方法。
一個全無根基的小司機,甚至長得也不算特彆帥氣,想要一躍而上成為大製作的男主角,這難度無異於登天。他唯一的長處,就在於他和導演及全資投資者謝茂是包養關係。
他曾以為這件事並不困難。謝茂並不想自己出鏡,如果有一個合適的人選出現,謝茂肯定會選擇。
——怎麼才能讓謝茂認為他是個“合適”的人選?
下一秒,衣飛石就披上外套,匆忙走進了雨幕之中。
服化組。
“田老師,老板讓我來拿嶽雲的戲服。”衣飛石毫不客氣地假傳聖旨。
劇組上下都知道這小司機是謝導的心腹,一部分人還知道小司機和謝導的“親密”關係,很大程度上,衣飛石的出現就代表著謝茂有任務下達,誰也不會懷疑衣飛石的話。
服化組的負責人田吉吉拉開一道門簾,衣架上密密麻麻掛著嶽雲的各色服裝,所有服裝助理都發出了頭痛的歎息聲——衣服全都按照管宣的尺寸剪裁,現在換了主演,不管是往大了改還是往小了改,那都是個讓人崩潰的工程。整整一百三十多件啊!不算備用服裝也有快五十套!
衣飛石到衣架前隨便挑了一件,目測尺寸,收一點腰就行了,高矮差不多。
又多了一個說服君上的理由!
他眼疾手快拿了一整套配飾,服裝助理a拿防水袋給他包好“石哥,我給你抱車上去吧。”
“不用。”衣飛石匆匆來,匆匆去,走路一陣風。
服裝助理a感歎道“石哥蠻熟練的嘛。多少藝人拿著衣裳都不會穿。”
服裝助理b則玩著手機抓頭發“新主演什麼時候才能定下來啊,我現在看見這幾架子衣服,就跟看著定|時|炸|彈沒兩樣!唉,不換主演就好了。宣哥不是拍得挺好嗎?他出去拍綜藝也就耽擱三兩天,炒了他我們得重新乾多久啊!”
服裝助理a說“聽說熊老板已經派人去找他了,我看說不定這事兒還有轉機。”
“希望如此!”服裝助理b雙手合十,求了個神仙,“嶽爺爺保佑。”
※
衣飛石提了一件嶽雲喬裝馬夫時的常服,回酒店之後,熟練地穿戴。
質地很淳樸的襯衣與絝,再套上圓領短衣,皮紥,戴上襻膊,最後,他用襆頭遮去身上唯一還帶著現代氣息的短發,一個穿越了千年的宋代年輕馬夫就這麼出現在了鏡中,氣質毫無違和感。
衣飛石看著穿衣鏡調整了幾次。他當然能穿出活脫脫的歲月厚度,可是,他不應該做到。
如果有十分的相似,他必須調整好,讓自己隻剩下七分。
在年輕狡猾沉穩的少將軍偽裝馬夫戲碼裡,衣飛石將眼神抽離了一些,多了一絲屬於“石叢”才有的急切與貪婪,給自己的表情和情緒徹底“定妝”之後,他對鏡子吐了一口氣,出門。
謝茂看門就“驚呆”了。
——你可真會選衣服啊。“石叢”是司機,你就選個馬夫衣裳穿上。
不扮成少將軍的模樣,是怕我看見你和記憶中的衣飛石太相似,情緒失控?謝茂的“驚訝”最終變成了一絲絲玩味的好奇,還有點好笑“馬夫?”
“稟將軍,小的石叢。”衣飛石無師自通玩起了角色扮演。
謝茂差點沒笑抽過去,不可置信地再次重複“馬夫?”
不不不,你這是挑戰朕的審美。朕從來都沒有約過馬夫,任何時候都沒有過!
“良駒失蹄皆因草料摻水,小的失察有罪。將軍帳前痛責小的三十軍棍,小的前來領罰。”衣飛石目不改色地背著《嶽雲傳》裡被他嫁接的台詞,一口氣扮演了嶽雲和老馬夫兩個角色。
最讓謝茂覺得抽氣的是,他背完這段嫁接的台詞,就關上了房門。
完全現代化的沙發與茶幾前,跪著一個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年輕英氣的偽裝著馬夫的少將軍。
他撩起自己原本就不長的短衣,褪去麻絝,等著領軍棍。
……
謝茂當然沒有軍棍。
※
雨歇雲收,謝茂摟著襆頭半敞的衣飛石,不禁失笑。
衣飛石兀自不死心地在懷裡勾引他“我可以穿戲服回酒店。”
窗外暴雨淋漓。
謝茂聽著嘩嘩的雨聲,輕輕撫摸他汗濕的臉頰,柔聲問“真的那麼想當明星?”
衣飛石低頭沉默片刻,說“我今年二十四歲。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明明我在部隊很優秀,退役之後,我會的那些東西都沒有用。我可以當保安,當司機,開出租車……可我憑什麼不能出人頭地?我為什麼要做那些不當兵,不當尖兵也能做的工作?”
明明知道衣飛石在撒謊,謝茂聽的是衣飛石心裡淌出的聲音。小衣,一直都很壓抑。
你那麼優秀,確實可以做很多不平凡的事。謝茂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從這個向下俯視的角度,“石叢”特彆像衣飛石。挺翹的鼻子,精致的容顏。——當然,石叢是個低配版衣飛石,還隻有兩分像。
做戲子對你而言是一種懲罰。所以,你舍不得我去做。謝茂慢慢將手指插入衣飛石的短發間。
因為有襆頭捂著,汗濕的發間濕漉漉一片。謝茂將襆頭揭開,衣飛石將臉貼在謝茂懷裡“老板……求求你,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忘記你的提拔之恩,我會永遠感謝你。”
謝茂捏著他一攢兒頭發,玩弄了許久,終於點了頭“去洗澡,拿劇本試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