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隨死殉!
待在謝茂跟前,衣飛石根本無力思考。
謝茂想做什麼,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衣飛石毫無頭緒。或者說,他根本沒心力去考慮這件事。
在發現謝茂攜帶星舟和時間軸下界之後,衣飛石和謝茂曾經猜測、推想過君上的意圖,認為君上下界必然是另有打算。如今君上醒來了,君上該如何行事?這本該是當務之急。
衣飛石卻連想都沒往這方麵想過。他的愧悔和恐懼都太過深重,竟不敢有一絲自作主張。
——想都不敢多想。
謝茂在茶室饒了他一命,旋即二人回了謝茂在修真大學的宿舍。
謝茂曆來也不是虧待自己的脾性,校長宿舍被安排在東華園風景最好的地方,左右有山石流水間隔,距離最近的三級藏書樓也有半裡之遙,可謂清靜。
謝茂回了宿舍又跑去浴室衝水,衣飛石便知道他還未適應皮囊。
因謝茂近年案中工作不少,這套宿舍的格局安排和家中不同,樓下是客廳、餐廳等公共空間,樓上給延嗣清平留了一間房,其餘地方都是謝茂和衣飛石的寢起處。臥室在裡間,套著洗浴室,出門則是書房和起居室,套了一間洗手間。
謝茂與衣飛石的婚姻在修真大學不是秘密,他住在校長宿舍裡沒有一絲遮掩。
這裡是謝茂與衣飛石的又一處愛巢,屋子裡到處都是二人共同生活的痕跡。曾經衣飛石待在這間屋子裡的感覺很放鬆,如今謝茂去浴室裡衝水,聽著嘩嘩的水聲,衣飛石站在臥室裡,頭大如鬥。
他知道先生和君上就是同一個人,問題在於,他敢把君上當先生嗎?
先生可以接受和他一起生活,君上不行。將他的拖鞋和君上的拖鞋擺在一起,都是僭越。
適才謝茂洗浴出來之前,衣飛石隻來得及勉強收拾好屋子,把自己穿戴工整,如今麵臨著二人住了近五年的宿舍,他必須儘可能快速地把自己的痕跡處理掉。
首先整理的自然是那張雙人床上的寢具。衣飛石將寢具重新翻新,把自己的枕頭、常用的幾個抱枕全部收起來,順手抹去了床頭櫃裡放著的自己常用的小玩意兒。
大目標收拾好了,衣飛石在迅速翻箱倒櫃,把自己的所有日常物品掃入小世界。
鬥櫃,衣櫃,收納櫃……
窗台上還擺著書靈寄居的花盆,這東西不好往小世界掃,衣飛石匆匆抱著下樓,鎖在了儲物間裡。
想著都快處理好了吧?衣飛石將頭一抬,看見床邊擺著的兩張躺椅。那兩張椅子並排擺著,對麵是一塊投影巨幕,是謝茂陪他看狗血劇的地方。
若是不收吧,並排兩張椅子太紮眼。若是收了吧,平白少了一張椅子,看上去更紮眼了。
衣飛石猶豫片刻,咬牙把兩張躺椅都收了,把樓下一張電腦桌擺了上來,看上去勉強像那麼回事。
臥室打掃好了,衣飛石匆匆到書房。
書房裡二人共用的痕跡就更多了,書櫃分成兩邊,謝茂用了一麵牆,衣飛石用了一麵牆。靠窗的寫字台上,並排放著兩張椅子,兩台電腦,連台燈都是情侶裝。
衣飛石匆匆忙忙收拾,倒也不是很在乎誤傷。若是不小心把謝茂的東西也掃了,君上大概率也不會注意到。他不認為君上會對先生的東西感興趣,很多年前,君上就不耐心那些精細的工作了。
衣飛石掃到起居室時,聽見樓下有人進門,他不禁皺眉。
——鎧鎧在乾什麼?不是讓他攔著所有人麼?怎麼還是有人過來了?
浴室水聲未歇。
衣飛石迅速下樓,見容舜獨自進門,立刻將他堵在樓下“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先生和老師。”容舜擔心地往上看了一眼,“鎧鎧說得不清不楚,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弟子們都很惶恐……”
哪裡是弟子們很惶恐,就是容舜那天性中的保護欲發作,跑來多管閒事了。
衣飛石也不能說他是多管閒事。這種情況下,宿貞都不敢出頭,花錦天和劉奕躲得遠遠的,也隻有容舜肯硬著頭皮來詢問內情。
“你來了也好。你是師兄,看顧好家中和師弟們,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馬上離開。”衣飛石說。
容舜很擔心地看著他,衣飛石眼中隻有極其嚴厲的不容置疑。他隻得將準備的小瓶水遞給衣飛石“我知道了,老師。”
看著容舜離開之後,衣飛石才將水瓶擰開,淺淺一口水,裡邊化開了一枚保元丹。
……所有人都知道他指骨折了。
衣飛石將那口水一飲而儘。他不缺藥丸,問題在於服藥根本用處不大。這口藥吃下去,左手斷指處很快就有清涼之感,腫脹也消失了,可是,斷開的指骨並沒能和往常一樣痊愈。
那根指頭始終是折斷的狀態。一旦藥效消失,傷勢又會反複。
謝茂在浴室裡嘩嘩地衝水,衣飛石就瘋狂打掃屋內自己存在的痕跡,把自己的東西直接掃進小世界裡簡單,麻煩的是要把空出來的地方,補上符合君上審美的小物件——屋子裡看上去缺這少那,說不得君上就要問一句。
衣飛石害怕被君上問。他甚至害怕君上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緊趕慢趕,半個小時之內,把樓上樓下都收拾了一遍。衣飛石仍舊有一種被公開處刑的羞恥感。
因為謝茂和衣飛石兩地分居,媽媽們搬到了金陵安居,徒弟們也跟著在金陵打轉。修真大學這處校長宿舍就成了二人世界。所謂二人世界代表著什麼?年輕人都懂。
哪怕衣飛石把他自己的存在痕跡都抹去了,客廳裡的沙發,餐廳裡的餐桌,廚房裡的料理台……
到處都是他和謝茂激情過的記憶。
往日安全感十足、充滿了甜蜜感的愛巢,今天就像是怪獸張開的血盆大口,隨時將衣飛石吞噬。
衣飛石上樓,浴室水聲未停。
往日他可以隨意找個地方,做自己的事,悠閒地等待謝茂出來。
今天不行。
橫在書房與臥室之間的那一道門,就是臣下不可逾越的一道底線。
衣飛石是君上近臣,他可以隨時隨地隨便進君上的寢宮與書齋,然而,寢宮也分內外。君上臥起之地,若非傳喚,衣飛石不會輕易踏足——尤其是當他懂得情愛滋味,看著君上的背影起了孽心之後。
衣飛石仔細地用法術打理了自己的儀容,除去體表與衣衫上沾染的汗漬,方才安靜地跪下來。
他就跪在通往臥室的門口,雙手交疊,額頭觸地,是一個很虔誠安靜地等候姿態。
——往日不曾負罪時,當然不必如此大禮。跽坐也可,趺坐也可,君上很不挑剔。
今時不同往日。
君上仍是君上,臣,卻是罪臣了。
一直到窗外的夕陽一點點落下山穀,夜幕四合,屋內黑得不見一點兒光。
水聲停了。
衣飛石如夢初醒,慌忙起身開燈。
謝茂披上浴衣出來,身上的肌膚沒有一絲被水流長久浸泡的皺痕,反而白得發亮,宛如玉石。
他看著衣飛石開完燈又匆忙回去跪下,將屋內掃了一眼,目光很容易就落在了那張新搬來的書桌上。他走到書桌前,將手放在冰冷的桌麵上,指尖輕輕一抹,問道“你是覺得我沒有昨天的記憶?”
昨天晚上,二人一齊回了修真大學,預備今天的壽宴。
因謝茂當慣了甩手掌櫃,徐以方、宿貞和幾個徒弟都忙瘋了,他倆就蹲在家裡休息。
吃過晚飯之後,他倆手牽手在東華園裡轉了一圈,謝茂表達了自己對住雲台野戰的懷念,衣飛石表示我目前的修為可以維護野戰氛圍,謝茂樂得抱住衣飛石親了好幾口。
回宿舍休息時,已經是夜裡近十點,於是,二人就在臥室裡看了兩集狗血劇。看著看著,衣飛石就從自己的躺椅挪到了謝茂的躺椅上,一邊看電視一邊運動,難怪人家身材保持得特彆好。
如今,那兩張躺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冷冰冰的書桌。
衣飛石還在書桌上放了筆筒便簽寫字板,看上去,真像是某酒店套房的標準配置。
……
謝茂注意到了,謝茂還真的就出聲問了,衣飛石還能說什麼?
他隻能磕頭無語,任憑處置。
謝茂走出浴室時,短發上還沾著濃重的水漬,貼著頸項汩汩下滑。
他不用浴巾,手掌貼著頭發往下抹下,渾身上下就變得乾爽。在臥室裡轉了一圈,發現屬於衣飛石的痕跡都被抹得一乾二淨,他有些興致寥寥。走出臥室的瞬間,浴衣頃刻間化作常服。
衣飛石本是躬身跪著,隨著他的移動軌跡轉身,哪曉得謝茂離開書房、直接去了起居室。
衣飛石隻得起身亦步亦趨地跟著。
謝茂在起居室轉了一圈,似是尋找什麼東西,沒找到也沒有在此停留,往樓下去了。
衣飛石就開始心慌了,君上要去哪裡?他可沒忘記今天莫名其妙遭殃的徐以方。
按道理說,君上根本沒有遷怒徐以方的道理,可今天徐以方就是撞了槍口!如今的君上根本不可以常理而言,若是君上不耐煩拾掇他,反而去收拾其他人……衣飛石簡直不敢想象。
他匆匆忙忙跟下樓,見謝茂從餐廳走出來,瞥了廚房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衣飛石整個人都不好了!
君上不是在找人的麻煩,他是在找晚飯!起居室裡沒找到,下樓到餐廳裡找,還是沒找到!
因為衣飛石根本就沒有準備晚飯!君上哪裡需要吃晚飯啊?這不是搞笑呢嘛?!人吃飯是為了補充能量,君上作為諸天諸世界裡修為第一的大聖人,什麼東西夠他吃的啊?君上已經很久不吃飯了!
衣飛石的意識裡,根本就沒有給君上備飯這回事!
※
延嗣清平和昆侖都收到了衣飛石的短信,讓他們暫時放假,不要靠近先生。
這方麵延嗣清平還遲鈍一些,昆侖作為老牌神器器靈,在謝茂被牆、君上出世的瞬間就感覺到了世間微妙的不同,抬頭仰望星辰,雲層之上,原本閃爍的星輝居然有了一瞬間的凝滯——這就太可怕了。
衣飛石讓他們不要靠近,昆侖就很老實地待在遠處,他中午甚至沒有靠近第一禮堂。
這會兒宿貞跟著徐以方的醫療團隊回了京市,容舜等幾個徒弟還守在修真大學,延嗣清平對目前的狀況很困惑,容舜去了一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昆侖隻能讓大家早點休息。
誰又能休息得了?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間屋子裡,盯著手機,誰也不肯回房。
延嗣清平和昆侖的手機同時響了。
衣飛石發來消息,讓兩人立刻到校長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