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頭沒尾的一條消息讓所有人都很錯愕,不去當然是不行的,討論的重點是,我也想去。
花錦天表示“要不我也跟去看看?”他一向很得謝茂寵愛,總覺得不管出了什麼事,他去看一下,師父也不會怎麼樣吧?
劉奕也是同樣的想法。衣飛石左手骨折,大家都知道了,多半是謝茂乾的,大家也知道了。容舜和花錦天都是謝茂的弟子,他不一樣,他是衣飛石的徒弟,關心師父天經地義。
不等容舜表態,鎧鎧已經阻止了“不許去。”
快五年時間,所有人都長大了,劉奕猛躥了個子,長得比鎧鎧都高了,鎧鎧還是少年模樣。
他平時隻對劉奕和小傀儡擺師兄的架子,萬萬不敢招惹容舜和花錦天,更不會對容舜用出“不許”的字樣,今天態度如此強硬,所有人都很驚訝。從下午開始,鎧鎧的狀態就很奇怪。
“鎧鎧,你知道先生那邊究竟出了什麼事?”容舜問。
鎧鎧目無表情“我主子讓你們快去就快去。”
延嗣清平與昆侖聞言不再耽擱,立刻披衣出門。
花錦天一向敬重戰力驚人的鎧鎧,哪怕鎧鎧今天一反常態脾氣極差,他也是好聲好氣地問“鎧鎧師兄,如今情況不明,大家都很擔心師父、師叔,你若是知道一些,不如稍微指點一二?好歹讓大家放心。”
鎧鎧原本是站在門口,想要攔住他們跟昆侖、清平一起離開,聞言悶著一口氣憋了一會兒,低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伸手抹了抹眼睛,說“你們師父好得很。不好的是我主子。”
容舜跟隨二人時間最長,隱隱知道謝茂對衣飛石所有的絕對掌控,還知道謝茂曾捅過衣飛石一刀。
平心而論,莫說情侶之間,就算父母子女之間鬨出刀捅的惡事,感情也要生疏,所謂破鏡重圓終有芥蒂。衣飛石對謝茂呢?非但沒有記恨謝茂,反而恭順愛慕一如既往。
他不好評論兩位長輩之間的感情,但,正如鎧鎧所說,這段關係裡,吃虧的永遠是衣飛石。
“叫去的是昆侖和蟲子,不叫你們。為什麼你們不知道麼?還要問,你們都不許問!聽見了也當沒聽見,看見了也當沒看見。你們管得了嗎就想管。管不了又想知道,你們要看笑話嗎!”鎧鎧居然哭了起來,兩隻手不斷地抹自己的眼睛。
花錦天和劉奕都被他哭懵了,更加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為什麼叫昆侖、清平不叫我們,我們怎麼就看笑話了?為什麼?
唯有容舜想明白其中原由,心中一痛。
當麵教子,背地教妻。叫清平和昆侖過去,是因為他們倆是仆從,不是弟子小輩。
——折斷了手指還不夠,先生今夜還要責罰老師。
去求情阻止麼?鎧鎧還在抹眼淚。
往日先生多麼地縱容鎧鎧?若是能夠哀求阻止,鎧鎧豈會抹淚?他早就去求情了。
更讓容舜覺得難過的是,其實,先生最寵愛的不是鎧鎧,不是容蘇蘇,而是老師。今天折了老師的手指,夜裡還要繼續為難,必然是出了大事。先生連老師都不肯饒恕,誰還能求情?
隻要想起老師會被嗬責,或者進一步的傷害,容舜就坐立難安。
怎麼辦?
※
昆侖與清平匆匆忙忙趕到宿舍時,屋內燈火通明,謝茂正在吃晚飯。
餐廳裡隻布置了一個餐位,菜色倒也不複雜,四餐一湯,外帶一盤點心。謝茂慢條斯理地進食,衣飛石就站在餐廳外邊,低頭垂手,似是待罪。
往日謝茂與衣飛石在一起時,屋內總是充滿了愜意親昵的氣氛,誰都覺得開心輕鬆。
今天屋內的氣氛太壓抑了。
昆侖在衣飛石身邊停下腳步,同樣低頭不語,等候吩咐。
清平則履行自己近侍的職責,預備上前服侍謝茂用餐,走到餐廳就被一縷勁風撲了出來。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服侍君上用膳。
清平一個趔趄倒出去幾步才站穩,見昆侖示意他退下,他心中驚愕莫名,還有一點不可預知的恐懼與失落,默默跟著昆侖一起低頭站住。
謝茂吃飯很安靜。
大約十分鐘之後,謝茂吃好了飯,把衣飛石放在手邊的點心也享用了。
他沒有急著起身離席,就坐在餐桌邊上,開始問罪“總是慢一步。晚飯不曾準備,須得我問。刑凳不曾準備,也要我問?”
從謝茂吩咐叫昆侖和清平進來時,衣飛石就知道會被責罰。
他沒有僥幸規避或討價還價的想法,既然是君上賜下的,衣飛石照單全收。隻是,他並沒有很多被君上責罰的經驗,不知道君上想怎麼處置自己。提前預備誡具不是不應該,確實是不知道預備哪一種。
如今闖下大禍,動輒得咎。忘了備飯,擱往日不過是笑一笑就過去的事,今日也要受罰。
若是胡亂預備誡具,被君上認為拈輕怕重,這如何辯解得清?因此衣飛石隻能什麼都不準備,聽謝茂下一句吩咐。哪曉得下一句就是訓斥,訓斥他為什麼不提前把刑凳準備好。
這比衣飛石預料的要好一些。若是預備刑架,就是要剝去皮肉,鞭打白骨,他如今神魂虛弱離不得皮囊,挨上一次得去大半條命。
……也算是,小懲大誡吧。衣飛石想。君上待我終究是寬仁的。
衣飛石沒有往小世界裡塞刑具的惡癖,挑挑揀揀地,找了一張四角平展的床頭凳,放在廳中。
“刑凳”預備好了,衣飛石還得自己預備刑杖。往日上界杖殺仙人的通天打神棍自然是沒有,一來這世界容不下打神棍的力量,二來他也委實承受不起,一棍子下去,這脆弱的皮囊就死透了。
他取出兩支昆侖鐵樹乾,將手一抹,就成了圓頭扁身的刑杖模樣,足有一米六長,成年男子手掌寬闊。昆侖知道這木頭的厲害,衣飛石遞刑杖予他時,他不禁看了謝茂一眼。
謝茂靜靜地看著他們。
清平出身蟲族,見慣了雄蟲對雌蟲的嚴厲家法,按道理說,他應該很習慣這種“管教”。
然而,蟲子的想法和世界觀也是會發生改變的。跟了謝茂幾年,延嗣清平早已習慣了謝茂與衣飛石的相處方式,你愛重我,我也愛重你,這樣的家庭氛圍難道不好麼?為什麼就要動家法?!
僅僅是因為夫人忘了給主人預備晚飯,主人就要杖打夫人?打廚子都有道理啊,打夫人是什麼道理?!
昆侖已經接了刑杖,清平掙紮片刻,還是忍不住說“主人,服侍起居是清平的本份,今天是清平懶了骨頭沒能預備好餐食,誤了主人用餐。實不與夫人相乾。清平知錯,杖子也請罰給清平。”
他是隻不得主人喜歡的蟲子,縱然打錯了,主人也不會後悔心疼。
離開小世界時,謝茂就毀掉了與清平的魂契,因此清平可以自由行事,不受命令控製。
謝茂仿佛沒有聽見蟲子的話,目光依然落在衣飛石身上。
衣飛石根本不敢在君上麵前和清平拉扯,見狀將第二根刑杖收起,不再遞給清平,轉而輕聲叮囑昆侖“那就一並辛苦你了。著實地打,不要讓我為難。”
昆侖見他眼中隱帶憂慮,顯然是害怕自己不肯出力,便點點頭“是。”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氛圍,但凡是個明白人,都不敢在行杖上耍花樣。衣飛石的處境已經很難堪了,一頓杖子下去,若是能讓謝茂消氣就罷了,再敢節外生枝,倒黴的還是衣飛石。
衣飛石看著自己找出來的那張床頭凳,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褪了下衣,方才趴下。
一直平靜看著一切的謝茂,下巴微微上揚,眼角有一絲戾氣飛逝。
※
透明牆。
原本漆黑的空間就似拉開了幕布,君上的視線就如投影儀,給謝茂開了個特寫。
事實上,謝茂一直能感覺到外界的一切。外邊那個謝茂做什麼,說什麼,感受到什麼,他都一清二楚。隻是被困在牆的這一頭,嘶吼無聲,拳腳無力,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無法影響。
他跟著外邊的謝茂一起衝水。
他跟著外邊的謝茂一起聽著衣飛石在門外收拾東西,把自己的痕跡從彼此的世界中抹去。
他跟著外邊的謝茂一起故意去起居室轉圈,故意去餐廳找晚餐,故意以此訓責衣飛石。他的隨身空間裡那麼多行軍飯盒,衣飛石也不負責每天給他準備吃食,這麼點破事,你要打我的小衣!
現在那個狗東西居然還開了個巨幕,把小衣受杖的場麵弄成個大特寫。
這時候衣飛石還沒受杖呢,隻是微微垂頭,看著他略微猶豫的為難模樣,謝茂心肝就要碎了。我捧在手心的人,我親他一口都要仔細輕些的人,你敢打他,你還讓彆人打他!你公然杖刑他!
衣飛石將手放在腰間,鬆了皮帶,謝茂腦子裡就有一列複興號轟隆隆碾壓過去——
“你給我進來!”謝茂怒吼。
他以為這次怒吼是徒然,哪曉得外邊的謝茂居然真的進來了。
這讓謝茂一愣,突然之間就明白了“你也舍不得?”
牆那邊的謝茂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一絲情緒,說“這隻是第一天。”
“不是,謝茂,茂茂,你聽我說,是這樣……你老是這麼折騰他,我心慌意亂的,什麼都想不明白對不對?牆是我砌的,我肯定有辦法,但是,我得要一點思考的餘地,你讓我安心一點。”謝茂知道外邊那個也心疼衣飛石,這就好辦了。
但是,他了解自己,他不能用這個弱點去挾製外邊的謝茂,那隻會適得其反。
他根本不再提“你也心疼小衣”這回事,提一次,衣飛石倒黴一次,提得越多,衣飛石越倒黴。
“我受不了的,你這樣對我太刺激了,我根本沒有辦法思考……我隻想打碎牆出去錘爆你的狗頭,你也知道我直接打碎牆根本就不可能對吧?我腦子都一團漿糊了我怎麼出去?你對這個事情要有一點策略,老是蠻乾那肯定不行……”謝茂喋喋不休。
下一秒,謝茂就快要窒息了。
因為,原本隻是放在透明牆對麵的巨幕特寫,一瞬間,遍布四麵八方。
不管他的眼睛往哪裡放,都能看儘昆侖手持的刑杖,啪地落在衣飛石□□的臀腿上——
“你他媽有病吧!”謝茂狠狠一腳踹上牆。
衣飛石一直低垂眉眼,按道理,謝茂離得那麼遠,角度也不合適,應該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看不見的感覺更可怕。謝茂隻能看見他紅腫起來的臀肉,看見他沉默不動的肩背,看見他低著頭微微垂下的劉海……無數恐怖的腦補占滿了謝茂的腦海。他想起衣飛石玄池破碎時眉宇間淡淡的苦楚,想起衣飛石痛苦時一瞬間激出的冷汗,想起衣飛石在酒店昏黃燈光下,輾轉皮帶下的慘叫。
這巨幕特寫還帶環繞立體聲,四麵八方朝著謝茂侵襲而來。
刑杖劃破空氣,啪地落在肉體上……
那是我小衣的肉。
那是我小衣的肉啊!
謝茂心中又苦又脹,一口氣堵在出不去下不來,他閉上眼,看不見衣飛石的苦楚,隻能聽見啪啪地杖打聲。衣飛石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他沒有呻|吟,沒有喘息,連受杖時難耐地挪動都沒有一丁點兒!
他如此虔誠溫順,沒有一絲抵抗與怨言。這個認知,頓時讓謝茂更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