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了側殿那麼多珍貴至極的法寶,誰還敢小看這幾枚玉簡?尤其是在剛剛還討論過盧隨心那隱隱綽綽不敢肯定也不敢猜測的“私心”之後。玉簡裡藏著什麼?菲斯聖地的故本?謝氏嫡傳的功法秘籍?培養出諸多聖君的登天正道麼?
冼宮主勉強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依然聽見呼哧呼哧的聲音,轉頭一看——
秦真人雙眼圓睜,脖子都紅了。
雪焚真人卻往前挪了一步,隔絕了了二人望向遇見的視線。
“玉簡中修法極多極繁雜,若是授予剛剛入門還未築基的弟子,任擇一門道法修行都很好。我們的格局已經鑄成,推到重來卻是不必。”雪焚真人說。
秦真人說“到底給不給看?想要什麼直接說,彆廢話。”
“沒有條件。”雪焚真人說,“師伯,您與老秦都對玉簡好奇,自然是對目前所修之法存有疑慮。不過,倘若一開始所學的功法就是錯的,如何在諸多玉簡中尋找到正確的道路?”
“我不讓你們看,是因為你們不必看。”雪焚真人說。
秦真人著急得不行,從懷裡掏出一隻白玉盅“喏,我的本命法寶,你要賣弄快把它砸了!”
雪焚真人搖搖頭,說“我那小弟子回來了。”
冼宮主與秦真人都沒察覺到任何動靜,隨著雪焚真人的目光往後看,卻是殿內更深的小門。
那地方應該是千山側殿最裡邊的宮室,想要出入,必得經過幾人身處的這間書房。三個分神期的高修團團站著不動,裡邊的人卻能來去自如絲毫不驚動?這份兒神妙就足夠驚人了!
雪焚真人走到那扇門前,也不敲門,和氣溫柔地說“飛石,可要出來喝一杯茶?”
冼宮主與秦真人對視一眼。你管這叫“小弟子”?咱們當初伺候師父的殷勤勁兒也不過如此!
那扇門很快就被推開,打磨得鋥亮的玉石地板已經看不見了,上麵堆砌著打包得整整齊齊的各種箱子包袱,一個輕衣簡飾的年輕人正在清點,說道“您先前說龍影殿是修持影法,我給榮殿主準備了一些元素材料……這是給披香殿準備的定神丹,能克製心魔障……”
這年輕和氣的“小弟子”轉過身來,猛地看見兩位分神期的高修,有些意外卻不吃驚。
“拜見宮主,秦殿主。”衣飛石上前施禮。
秦真人麻溜地閃過身子,冼宮主沒那麼機靈,被衣飛石的拱手禮拜了個正著。
照普通而言,一個千山殿的小弟子見了宮主太師伯,跪下磕頭都不算禮數隆重。這會兒衣飛石不過是做了拱手禮,平輩相見的尋常禮數。
下一秒,冼宮主就覺得鼻子有點癢癢,心頭一陣浮躁,靈台都不甚清明了。
他很熟悉這種感覺。這段時間,,他總是時不時地生出這種不祥不悅的感覺!他以為是自己瓶頸太久,心魔障生,修法出了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冼宮主幾次靜室閉關,自查了許久。
現在他突然就明白了!
拜師儀式上,無故傾倒的祖師像!
千山殿突然被雷火燒掉的弟子名冊!
剛才麻溜兒地閃到一邊,不肯接受衣飛石拜禮的秦飛鴻!
……
仔細想一想,每次心情浮躁煩惱感覺諸事不順的時候,都有千山殿這個“小弟子”在。
冼宮主歎了口氣連忙深揖還禮“不敢當。”
長愈宮的祖師像都受不住這“小弟子”的拜禮,心焦火燎地往地上“還禮回拜”,他冼某人何德何能,就敢受“謝氏貴人”的禮數?從前是不知者無罪,偶爾受一次拜禮,也不過是小小的倒黴不適片刻,現在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了,還敢大喇喇地受禮,隻怕出門就要摔斷腿。
衣飛石突然問“恕我冒昧。敢問宮主名諱?”
冼宮主一愣,說道“我修入世法,為人子,為人徒,為人友,如今做了六百年長愈宮主,名諱倒是不重要了。”此法修到極處,他竟然已經記不清自己的名字了。
衣飛石說“宮主先找到自己的名字,再來拿玉簡。”
這句話無疑給冼宮主多年修法打了個巨大的叉,冼宮主的心一瞬間就空了下去“我的名字……”
秦真人則緊張又迫切地看著衣飛石,清了清嗓子。快看我,快告訴我哪裡有問題!
哪曉得衣飛石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回屋內拎了一個箱子出來“我見過許多驚才絕豔之人,終究隕落在漫漫仙途之中。可見資質不是最重要的。”
秦真人正急吼吼地打開箱子,聞言就有點尷尬了,資質不是最重要的,啥意思啊你?
箱子打開,整整齊齊二十四隻玉瓶,上邊貼著手寫的標簽,通竅靈犀丹。
——我目前處在分神中期無法突破,完全是因為我資質太差,和修法沒有半點關係嗎?
——我就是因為蠢?!
行吧,反正我也一向知道自己不算很聰明。秦真人一把抱住箱子,好聲好氣地商量“這個,謝小少爺啊,我在修行上的資質不大好,我家那幾個聰明的也都被九九紫山拐走了,剩下的都……我怕這二十四瓶補腦子的藥也不夠吃,您看……”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冼宮主,打發了抱著大捧靈犀丹與法寶回去武裝弟子們的秦真人,雪焚真人將沏好的茶送到衣飛石手邊,問道“什麼最重要呢?”
“什麼?”衣飛石回過頭。
“你才說了,修仙途中,資質不是最重要的,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雪焚真人問。
衣飛石想了想,說“運氣。”
雪焚真人啞然失笑。運氣?果然是運氣最重要。
“你不許我渡劫,是不想驚動盧隨心。又為何大張旗鼓泄漏事機?長愈宮雖遠在集英星域,宮中弟子也未必是鐵板一塊。九紫山往這裡塞了不少眼線。”雪焚真人問。
衣飛石反問道“您以為宮主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找回他自己的名字?”
雪焚真人不知道。
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一輩子。這誰能說得好?
※
次日,淩晨四點。
偌大的長愈宮都還在沉睡之中,天幕沉沉,沒有一絲光亮。
衣飛石在此時睜開了眼。他披衣推門,走上千山殿的等仙台時,雪焚真人也在此時緩步而出。
二人同時望向祖師殿所在的方向。
天邊有恐怖的劫雲瘋狂聚集,烏沉沉的天空流竄過絕細的電光。
“他找回自己的名字了。”雪焚真人說。
衣飛石點點頭。
“你不阻止他渡劫?”
衣飛石搖頭。
“為什麼?”雪焚真人不解。
“因為,他若渡劫,便入合道。”衣飛石眉目舒展。
“他被世間條框約束,以世人目光自刑,聽從世人的標準,以為自己資質有限,不敢求問大道。”
“人生之前,日月何名?混沌之初,太虛何名?他為人子,為人徒,為人師友,為人宮主,與求仙問道有何益處?天道不與人道同。”
換句話說,冼宮主總認為自己資質不如雪焚真人,沒有求仙之望,都是被世人評價所誤。
他才是衣飛石對付盧隨心的殺手鐧。
一朝飛升,直入合道。
……就算隻比盧隨心強一線,那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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