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平原東部，唯一幸免於戰火的人類教堂，如今成了難民們的臨時聚集地。
教堂的穹頂破了幾個大洞，陽光斑駁地照在神像剝落的臉上，顯得有幾分蕭索。艾琳娜站在布道台前，身後是沉默如鐵的阿圖爾和他麾下的戰士。台下，以老主教為首的幾位神職人員，正用一種審視、懷疑甚至帶著幾分敵意的目光看著她。
“艾琳娜小姐，”老主教開口了，聲音乾澀，“我們感謝你為同胞們所做的一切。但是，與吸血鬼和狼人簽訂協約？這是對神的背叛！是與魔鬼共舞！”
“主教大人，”艾琳娜的聲音平靜，卻不再有過去的怯懦，“請問，在我們被維克多圈養為血奴時，神在哪裡？在我的同胞被當作戰場上的炮灰時，神又在哪裡？”
老主教的臉色瞬間漲紅，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我不是在與魔鬼共舞，我是在為我們的人民，爭取活下去的權利和土地。”艾琳娜將一份《暮色協約》的抄本，放在了布道台上。“這份協約，承認了我們的存在，給了我們一片可以耕種和繁衍的家園。這是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
“可那是吸血鬼的施舍！”一個年輕的祭司激動地喊道，“我們不能接受魔鬼的憐憫！”
艾琳娜的目光掃了過去。“這不是施舍，是我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而且，你口中的‘魔鬼’，現在是這片土地唯一的秩序。你可以選擇不接受，然後帶著你虔誠的信徒，去黑森林裡跟狼人講道理，或者去血族的城堡裡宣揚神的榮光。看看是你的神靈先回應你，還是他們的爪牙先撕碎你。”
她的話語尖銳而冰冷，像一把刀子，剖開了所有虛偽的虔誠，露出了血淋淋的現實。
教堂內一片死寂。
阿圖爾上前一步，他身上那股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煞氣，讓幾個神職人員下意識地後退。“殿下沒有時間等待你們的祈禱和討論。同意，或者，反對。現在就給出答案。”
“殿下？”老主教抓住了這個詞，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恐。
“莉莉絲親王殿下，是《暮色協約》的締造者，也是我們新的庇護者。”艾琳娜直視著他，“而我，是她指定的人類領袖。主教大人，時代變了。”
老主教看著眼前這個脫胎換骨的女孩，又看了看她身後那些手握兵器的戰士，最後，目光落在那份羊皮卷上。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他頹然地垂下頭，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仿佛被抽空了。
“……願神……指引我們。”
艾琳娜沒有理會他的禱告。她轉向教堂外那些翹首以盼的民眾，大聲宣布了《暮色協約》的實行。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複雜的議論聲。有人茫然，有人恐懼，但更多的人，眼中燃起了一絲名為希望的微光。
家園，食物，和平。
這些簡單的詞彙，對他們而言，曾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不論人們心中作何感想，新的秩序，已經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姿態，在這片土地上強行建立起來。
三族之間長達數百年的仇恨，自然不可能因為一份文件就煙消雲散。在三方交界的貿易區，血族看到狼人依舊會露出厭惡的表情，狼人聞到人類的味道也會喉嚨裡發出低吼。小規模的摩擦時有發生。
但每當事態有擴大的跡象時，黑翼軍就會如同烏雲般降臨。宋清音用最直接的武力，將所有敢於挑戰新秩序的刺頭，無論是貴族、狼人勇士還是人類反抗者，都一一清除。幾次殺雞儆猴之後，所有人都學乖了。
至少表麵上，一片和平。
與此同時，極晝之塔的重建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塔頂，曾經的戰場已經被清理乾淨。凱恩站在邊緣，俯瞰著下方漸漸恢複生機的土地。貿易區的雛形已經顯現，像一條絲帶，將三個原本敵對的區域勉強聯係在了一起。
“這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嗎？”凱恩輕聲問道。
他手裡拿著艾琳娜發來的捷報，不由想到被眾人簇擁的女孩，不是親眼所見，很難將她和那個在古堡裡瑟瑟發抖的血瓶聯係在一起。
“我從不計劃人心，凱恩。”宋清音的目光，穿過夜色，落在遠處，“我隻是給了她一個選擇的機會。是她自己，抓住了這個機會，完成了蛻變。”
“一個由我們親手扶持起來，對我們心懷感激，並且能力和威望都足以服眾的人類領袖，遠比一個通過征服得來的傀儡，要有用得多。”
凱恩沉默了。
他看著宋清音的側臉，月光為她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
這個女人，她的眼光，永遠看得那麼遠。
她所謀劃的，早已超出了單純的權力鬥爭。
她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不動聲色地，就將整個世界的格局，都納入了自己的棋盤之中。
而自己，曾經以為自己是棋盤上最頂尖的棋子之一，現在才發現，自己或許……也隻是她手中，一枚比較重要的棋子而已。
不。
凱恩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念頭。
他不想隻做她的棋子。
他想成為那個，能和她並肩站在一起，共同執棋的人。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像瘋狂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了他的心臟。
他看著她的眼神，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那裡麵，除了原有的欣賞和好奇之外，更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過到的……灼熱。
“一個嶄新的秩序，已經有了雛形。”宋清音沒有察覺到凱恩的變化，她的目光依舊望著遠方那片燈火通明的營地，“但這，還遠遠不夠。”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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