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雲的目光掃過下方一張張或驚駭、或茫然、或沉思的臉，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絲振聾發聵的銳利：
“依晚輩看，這等所謂的‘長生’，才是真正的舍本逐末，愚不可及！唯有真正摒棄對‘長生不死’這四個字的執念，放下對死亡的恐懼，轉而探尋生命的真諦，宇宙的本源，方能真正邁出通往永恒天道的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最終落回青鬼上人那因極致憤怒而微微扭曲的麵龐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問道：
“敢問師叔，我鬼靈宗開山祖師，那位驚才絕豔，創立馭鬼真解的先輩，他……可曾真正衝破術聖境巔峰的桎梏，羽化登仙，成就那傳說中與天地同壽的仙神之位？”
不等青鬼上人回答，林停雲的追問已如連珠炮般射出：
“若有，師叔您……可曾親眼見過？史冊之上，可有確鑿記載？祖師堂中，可有其飛升之時的隻言片語流傳下來？”
他微微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斷然：
“怕是，終究不過一則激勵後人、凝聚宗門向心力的美好傳說罷了！”
“轟——！”
林停雲這番話，不亞於又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心頭！尤其是最後一句，直指鬼靈宗立宗之本，信仰之源！
這一次，方圓數十裡，是真正的死寂。
靜得可怕，靜得令人窒息。
風聲停了，雲霧也不再翻滾。
數千修士，仿佛集體失聲，連呼吸都刻意放緩，唯恐驚擾了這片凝固到極致的氛圍。
青鬼上人那張本就鐵青的麵孔，此刻更是由青轉紫，由紫漲紅，額角青筋如虯龍般突突暴跳。他胸膛劇烈起伏，呼出的氣息帶著灼人的高溫，那雙妖異的紫瞳死死盯著林停雲，眼中的怒火、殺意、驚駭、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開來！
他想開口駁斥，想怒吼，想一掌拍死這個大逆不道的孽徒！
然而，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每一個字都沉重如山，堵在胸腔，無法吐出！
是啊，祖師爺是否真的飛升了？
他……他哪裡見過？！
宗門典籍中，對此事也隻是語焉不詳，多為揣測與讚頌之詞！
林停雲的話，如同一柄最鋒利的尖刀，剝開了所有虛妄的表象，直刺他道心最深處那一點點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疑慮！
一時間，這位術聖境上階的頂尖強者，竟被一個後輩問得啞口無言，麵色變幻不定，卻找不到一句話來反駁這誅心之問！
林停雲這番話，如同揭開了一塊遮羞布，將整個南天大陸修真界千百年來無人敢於直視，卻又心照不宣的隱秘，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是啊，仙神之說，縹緲無蹤。莫說成為那與天地同壽的仙神，便是那壽逾五百載之人，在場的數千修士，又有誰曾親眼得見？坊間偶有傳聞，自稱活了數百歲的老怪物，細究之下，卻多是些江湖騙子，以訛傳訛罷了，根本不足為信。
這殘酷的現實，如一盆冰水，澆在了每一個心懷長生綺念的修士頭上。
死寂，依舊是死寂。
青鬼上人僵立原地，臉上的血色褪儘，又轉為一種死灰，那暴跳的青筋也仿佛凝固了，唯有胸膛仍在劇烈地、卻無聲地起伏。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嘴唇翕動了幾下，一個字也未能發出。
半晌過後，這令人窒息的沉寂，終於被一道清脆的女聲打破。
那聲音自東麵稍遠的一座雲霧繚繞的山峰間傳來，如同晨曦中第一聲鳥鳴，清亮而銳利，瞬間穿透了凝固的空氣：
“若依你所言，這世間並無真正的長生之法，那千年之前，乃至萬年之前，那些典籍中記載的古仙人、古神隻，他們修習的功法，他們所獲得的悠長壽元，難道……難道都是虛構的不成？！”
那女聲語速極快，字字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鋒銳，更充滿了極度的困惑與一絲被顛覆信仰後的倉惶。
“非也！”
林停雲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投向那聲音傳來的雲霧深處。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洪鐘大呂，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傳遍了方圓數十裡，震蕩在每一個修士的耳膜之上：
“諸位，須得明了！上古之時，那些被尊為仙神的存在，其長生久視，並非全然依賴於後天修習的功法！更是因為，他們中的一部分，天生便具備我等難以想象的非凡血脈與卓絕資質，方才能在那個時代，踏足我輩如今隻能仰望的境地！”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下方無數驚疑不定的麵孔，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洞穿迷霧的決絕：
“我輩修士，汲汲營營，苦苦追尋數千載，自以為沿著先賢的道路前進，或許……從一開始，便已誤入歧途！”
“轟！”
此言一出，不啻於又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眾修士的心海之上！比之先前質疑鬼靈宗祖師飛升，這話語的衝擊力，更為廣泛，更為顛覆！
南天大陸流傳至今的諸多上乘功法，無一不宣稱乃是上古仙人所留，是他們證道長生的真傳！無數修士皓首窮經，耗費畢生心血參悟，隻為從中窺得一絲長生奧秘。
然而，殘酷的現實卻是，近千年來，無論何等驚才絕豔之輩，無論修煉何等高深莫測的功法，竟無一人能夠真正突破那五百年的壽元大限！
以往，修士們總將此歸咎於自身悟性不足，資質愚鈍，未能參透那功法典籍中微言大義的真正精髓。
可今日，林停雲卻一語道破天機——或許，問題根本就不在後人，而在於那功法本身，或者說，在於後人對功法的理解，從根源上就錯了！
一時間，下方人群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倒抽涼氣之聲，無數道目光彙聚在林停雲身上，充滿了震驚、駭然、迷茫，以及一絲被欺騙了千年的憤怒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