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目光掃過賈真那張帶著幾分期盼與忐忑的臉，終於沉吟片刻，輕咳一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咳。”
這聲輕咳，讓賈真和裘家兄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裘通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沉穩，卻似乎少了幾分先前的淩厲：“賈二當家，你今日這番誠意，我兄弟四人，心領了。”
賈真聞言，心中一喜，但麵上不敢表露，隻恭敬道：“前輩言重了，賈某誠惶誠恐。”
裘通擺了擺手，繼續道：“隻是，我商山四老行事，向來講究一個‘信’字。這單追殺陸覺的生意，當初是你家大掌櫃親自托付，我等既然接下，若是中途變卦，傳揚出去，我兄弟四人的臉麵何存？這江湖上的規矩，怕是也要因此壞了。”
賈真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又被壓了下去，心頭一沉，暗道：“莫非還是不行？”他強笑道：“前輩教訓的是，隻是陸覺此人……”
不等他說完，裘通話鋒一轉：“不過嘛……”
這兩個字一出，賈真眼神驟亮！有門！
裘通不緊不慢地說道：“當初你家大掌櫃尋到商山時，我與老二裘遠恰好在山中議事，便應承了下來。至於老三無聞和老四裘忌，彼時他們二人正在外遊曆，並不在場，對此事也未曾親口應諾。”
賈真何等精明！裘通話音剛落，他腦中便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一道明悟，瞬間明白了對方的弦外之音！
這是要將追殺陸覺之事，與裘無、裘忌二人撇清關係！隻要他們二人不出手，裘通和裘行即便繼續“追查”，也可以有無數種方式不了了之，既保全了商山四老“部分”的信譽，又能拿到賈家的厚禮！
賈真心中狂喜，臉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隻是眼中精光一閃，立刻順著裘通的話茬接道：“原來如此！是在下疏忽了！未曾想到此節！”他連忙拱手，對著裘無聞和裘忌二人深深一揖，“既如此，倒是在下有一事，想懇請裘無前輩、裘忌前輩援手！”
裘忌本就心癢難耐，一聽這話，哪裡還按捺得住，當即踏前一步，甕聲甕氣地道：“賈二當家有話但說無妨！隻要不是違背道義之事，我兄弟二人，絕不推辭！”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賈真，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裘通見裘忌如此急切，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卻未出言阻止。
賈真心中暗笑，臉上卻是一片誠懇，道：“此事說來，與那陸覺也有些乾係。”
他微微一頓，看著裘無聞和裘忌二人，一字一句道：“那陸覺身邊，帶著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姑娘。在下鬥膽，想請二位前輩暗中出手，護得那小姑娘周全，並且，護的她身邊一位十三四歲少年的安全。據可靠消息，他們此刻，想必已經到了戎國的虎族地界。”
賈真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此事若成，先前許諾二位前輩的那份厚禮，賈某即刻奉上！絕無二話！”
戎國，虎族控製領域內的一座險峻山頭。
山風呼嘯，刮過嶙峋的怪石。赤謝佇立於山巔，目光追隨著陸覺禦劍遠去的背影，那道青色的劍光很快便沒入了天際的雲層之中。他枯瘦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由衷的讚許。
“樊天行啊樊天行，你這家夥，眼光倒是不錯。”赤謝心中暗道。他口中的舊相識，正是在南天大陸商界赫赫有名的樊家家主，樊秋萍的父親。數日前，他接到樊天行加急送來的密信，信中除了托付他關照一個名叫陸覺的年輕人，還附有陸覺的畫像。起初赤謝並未太過在意，隻當是樊天行又在為他那寶貝女兒尋覓什麼助力，卻不曾想，今日一見，這陸覺確實不簡單，言談舉止間自有過人之處，這份氣度與沉穩，遠超其年齡。
赤謝收回目光，乾枯的手掌一翻，一張遍布玄奧符文的虎皮驀然出現，靈力注入，虎皮迎風暴漲，散發出淡淡的威壓。他身形一晃，已穩穩立於虎皮之上，虎皮化作一道流光，載著他禦空而起，徑直飛向山腹中一處隱秘的地牢入口。
地牢深處，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冰冷的鐵鏈拖曳聲在空曠的甬道中回蕩，更添幾分森然。聖女與焰雲，便被關押在最裡麵的一間牢房之中。牢房由萬載玄鐵鑄就，其上遍布禁製符文，即便焰雲全盛時期，也休想輕易破開。
“吱嘎——”一聲，沉重的鐵門被緩緩推開。
赤謝坐著一架簡陋的木製輪椅，由兩名虎族子弟推著，緩緩進入。眾人所知，他的雙腿，早已在多年前的一場大戰中廢去。
“你們都退下吧。”赤謝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長老！”虎族子弟躬身應諾，迅速退出了牢房區域。
輪椅停在牢門前，赤謝目光複雜地看著牢內盤膝而坐的聖女，以及一臉警惕、護在聖女身前的焰雲。他深吸一口氣，佝僂的身軀猛然從輪椅上掙起，而後，在焰雲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老奴赤謝，拜見聖女大人！”蒼老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焰雲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虎族大長老，方才還一副公事公辦、冷硬無情的模樣，此刻竟行此大禮？！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全身肌肉緊繃，警惕地盯著赤謝，唯恐其有什麼陰謀。
聖女緩緩睜開雙眸，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平靜無波。她抬起素手，輕輕摘下了臉上的麵巾，露出一張絕世容顏。隻是在那光潔如玉的肌膚上，隱約可見九塊神秘的斑紋，若隱若現，似有靈光流轉。
“小謝，請起吧。”聖女的聲音清冷空靈，卻帶著一股天然的威儀。
赤謝聞言，渾濁的老眼中頓時湧上淚光，竟是老淚縱橫：“聖女大人恕罪！老奴……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以頭叩地，哽咽道：“地族那些豺狼一直對天族虎視眈眈，就在方才，地族使者逡蒙還曾秘密造訪，言語間多有試探之意，幸得鐵青機警，將他打發走了。老奴實在擔心他們會對聖女大人不利，更擔心僅憑陸少俠一人之力，在戎國這龍潭虎穴之中，不足以護得聖女周全，這才……這才出此下策，將聖女大人和焰雲尊者暫時‘請’到此處！”
聖女靜靜地聽著，臉上神色未變，待赤謝說完，才淡淡開口：“長老用心良苦，我理解。”她語氣雖平靜，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折的信服力，“待我回到天族，定會親自向族長稟明一切，重重嘉獎虎族此番的護佑之功。”
“謝聖女大人！”赤謝聞言，激動得身體微微顫抖，再次重重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直起身子，赤謝臉上仍帶著幾分激動，但旋即又浮現出一絲深深的不解：“聖女大人，老奴鬥膽請教。據老奴所知，此刻正值您輪回轉生、修為最為虛弱的關鍵時期，為何……為何會輕易離開天族祖地，以身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