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漢軍領兵將領之中，哪位的部下兵源最為複雜，恐怕非高寵莫屬了。
海北城的軍事長官、西北行軍總管第十六營指揮使李消難，來自跟隨李納摩帶領著集體內附的汪古部。
汪古部原本受克烈部的影響，也信仰景教，但草原宗教信仰從來都不那麼虔誠，在克烈部顯現頹勢後，靈活的李納摩立刻轉投佛教，發現朝廷不怎麼喜歡佛教後，又轉投道教，主打的就是一個信仰自由。
李消難的本名並不是這個，他本名“厄勒騰蘇勒得”，意思是“災厄解脫”，跟著李納摩歸漢後，便請軍中的漢人參軍改了這麼個名字。
虞允文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知道給他改名的那位漢人參軍使壞了，因為有個曆史名人就叫司馬消難，先是背叛北齊投奔北周，隋文帝稱帝時，又跟隨尉遲迥造反，失敗後南逃南陳，等到隋滅南陳，又再次歸隋。
但偏偏“消難”又與這位的本名很是貼合，也沒人願意指出來，李消難就笑嗬嗬地接受了這個嶄新的漢式姓名。
約翰.蒙特是被李消難派出的巡邏騎兵們帶回來的，他那奇怪的相貌並沒有引起巡邏漢兵們的好奇，實在是鹹寧海這裡黃白混血、高加索人種太多了，紅發綠眼的鬼蠻，有什麼特彆的？
約翰.蒙特偽造的身份是可薩突厥汗國來的商人，跟著一隊可薩突厥商人，他們被漢兵攔截在了海北城北麵的一條小河附近。
看到木橋兩側排開的茅草屋，商人和馬匹分開，似乎要接受檢查，約翰.蒙特好奇地問自己跟隨商隊的帶隊主管：“這是要做什麼？”
“洗澡，換一身乾淨的衣服。”
“為什麼？”約翰.蒙特更加好奇了。
“因為漢人嫌我們太臟了，怕我們把身上的跳蚤、虱子帶到城裡去。那些拉車馱貨的馬兒也要被刷洗一遍，你知道的，東方人總是很講究，他們對生活的要求很精致的！”
商隊主管習以為常，海北城的漢軍要求就是這麼高，他們毫不掩飾地當著自己這群人遮掩著口鼻，嫌棄自己這些人體味重，這是很侮辱人的舉動，但誰叫東方人能夠提供精美的絲綢、布帛、霜糖和潔白的鹽呢？
所以受一點兒小小的侮辱，跟賺取的金幣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
在秋日時節，約翰.蒙特便被漢軍士兵監督著，用大毛刷就著溫水，將自己上上下下刷得通紅，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這也被準許進入海北城。
他隨身攜帶的物品被士兵們翻查了一遍，幸運的是，什麼都沒有丟失，大約是看到他行囊中的那本羊皮紙聖經和銀質十字架，負責檢查的漢軍士兵認為他是一名學者，難得投來了一個友善的目光。
約翰.蒙特本以為，那個銀子做的十字架或許保不住了，他已經打算解釋，那玩意兒並不是純銀的，但漢軍士兵什麼都沒有拿走，這讓他更加詫異。
還是那句話，海北城即便放在中原內地，都隻能算是一個較大規模的村寨，但是在約翰.蒙特眼中，這就是一座乾淨、整齊、空氣都清新了許多的中等商貿城市。
入城的牲畜必須在臀部下麵吊一個接糞便的布袋或者皮囊，哪怕是樹枝混合雜草編製的小吊籃都可以，否則是不允許進入城內的。
海北城也分東西兩市，城內的布局與中原所有的城池村寨並無區彆，西市主要是牛羊貿易區，東市則是布匹、絲綢、鹽、霜糖、瓷器、皮革加工品、酒等商品的貿易區。
城內有著各色人等來來往往，約翰.蒙特隻能辨認出羅刹人、哈紮爾人、亞美尼亞人，倒是那位可薩商人主管給他介紹了一些，有波斯人、庫蠻人、突厥人、葛羅祿人、康裡人、欽察人。
約翰.蒙特看得眼花繚亂，他注意到在城內舉著長槍來回巡邏的紅襖漢軍士兵，忍痛又付出一枚銀幣後，終於從可薩人口中打聽出來，這些士兵中有少量的漢人，一般都是擔任軍官，大部分都是從東方草原來的。
有乃蠻人、克烈人、都播人、蔑兒乞人、乞顏人、廣吉剌人和拔野古人，約翰.蒙特徹底驚呆了，東方漢人居然征服了這麼多的蠻族，並且讓他們心甘情願任由驅馳麼？
約翰.蒙特最終靠著撒幣的方式，請求可薩商人們引薦，獲得了拜訪李消難的機會。
聽完可薩商人轉述、部下翻譯過來的囉囉嗦嗦的長篇大論，李消難隻覺得腦仁有點兒疼，他隻聽明白了一句話，這個棕紅色頭發、大鼻深目、狀似惡鬼的家夥，貌似代表了一個正在跟突厥人打仗的國王？
到了西域之後，李消難知道的、跟突厥人為敵的國家和小部落就有一大堆，不管是楚國公還是自己的上級高寵，交戰的對手中總有突厥人的身影存在。
李消難便以為，約翰.蒙特又是來自鹹寧海西北某個受突厥人侵擾的小國家的使者，想了一想，便召副手蕭顯以及虞允文前來。
看到蕭顯和虞允文後，約翰.蒙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麵前這三位貴族模樣的官員，李消難帶著漠北人長相，蕭顯東北相貌明顯，虞允文一身南方漢人特有的書卷氣，他們是如何熟練地彼此毫無障礙地溝通呢？
約翰.蒙特按照他個人的理解，認為李消難是此間的城主，蕭顯是書記官，而虞允文則是一位特使，於是態度變得更加熱情和誠懇了起來。
顯然蕭顯與虞允文的理解能力比李消難強太多了，蕭顯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向了虞允文，這位從西方千裡之外跑來的所謂使者，恰是黑衣大食的潛在敵人，黑衣大食不是派了使者前往京師麼？
三人湊在一起商議之後，虞允文便開了口：“某不日要返回玉裡犍，便將這人帶去，麵見楚國公與薛宣撫吧。”
對方的身份無法確認，所以他們也無法斷定對方又是偽裝成使者的商人，帶去見一見嶽飛和薛弼，總歸是沒錯的。
至少漢軍需要對鹹寧海以西有更多的了解，至於朝廷決意幫助誰，那就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大事了。
於是在汪藻帶著東南諸藩屬國的使者趕往東京城時，虞允文也帶著約翰.蒙特一行人，趕回了玉裡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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