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張府內燈火通明。
三叔張漢特意在後花園擺下宴席，為柴婉兒和小翠接風洗塵。
後花園的琉璃燈映著滿池荷葉，晚風卷著荷香掠過雕花木欄。
柴婉兒將酒盞往石桌上一擱，銀質杯底與青石相碰，發出清脆的響。
她抬手解下腰間佩劍，劍穗上的南海珍珠隨著動作輕晃，映得她眼底的光比燈燭更亮：“山長可知，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馬六甲的商隊艦炮口徑又加大了。我讓人扮作香料商混進去瞧了，那些紅毛鬼的火藥配方倒是精進了些，那加白糖的配方也學了去。隻是填裝速度比咱們的火器營慢了兩拍。”
李奇笑道：“無妨，這加白糖的事也算不了高科技，隻不過是一點小改進。”
她忽然傾身湊近，素日裡握船舵的手掌在石桌上劃出弧線：“倒是吳三桂那老狐狸，在孟加拉灣招了三千暹羅兵，聽說還娶了莫臥兒皇帝的侄女。他派使者跟我遞話，說想跟大明共分印度洋商路——山長覺得，這老東西的話能信幾分？”
說到此處，她忽然收了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方才談兵論道時的鋒芒悄然斂去，隻剩下眼底一點不易察覺的局促，“不過山長放心，斯裡蘭卡還是我們的勢力範圍，第三遠征艦隊依然訓練有素，他若敢妄動……”
“婉兒姐姐總把事情說得這麼嚇人。”小翠的聲音像浸了蜜的糯米，她捧著一碟剛剝好的蓮子，蓮心都挑得乾乾淨淨，“印度洋的風浪大，姐姐務必當心。”她將碟子往李奇麵前推了推，素色襦裙的袖口沾了點蓮汁，襯得皓腕愈發瑩白。
見柴婉兒望過來，她慌忙低下頭，耳尖卻紅得透亮，“我、我在蘇州學了新的糕點方子，明日做些杏仁酥給山長嘗嘗？”
柴婉兒忽然笑起來，伸手揉了揉小翠的發頂，指尖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動作卻輕得像拂過花瓣：“你呀，就知道心疼他。”
她轉頭看向李奇時，眼底的笑意又添了幾分坦蕩，“山長彆嫌她絮叨，小翠繡的平安符，我這次出海都帶在船上呢。”
小翠被說得臉更紅，卻偷偷抬眼瞄了柴婉兒一眼，見她並無半分芥蒂，反而伸手將自己散落在頰邊的碎發彆到耳後，往柴婉兒身邊湊了湊：“姐姐在海上定是吃了不少苦，我讓人燉了冰糖燕窩，等會兒讓丫頭送到你房裡去。”
酒過三巡，柴婉兒說起在非洲海岸見到的長頸鹿，說得眉飛色舞，忽然瞥見小翠捧著茶杯出神，便故意停了話頭：“小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說的這些太粗野了？”
“不是的！”小翠慌忙擺手，茶水濺在衣袖上也顧不上擦，“姐姐能駕著船走那麼遠的路，比話本裡的女將軍還厲害呢。”
她望著柴婉兒腰間的珍珠穗子，忽然輕聲道，“去年少爺生辰，我繡了個船帆樣子的荷包，總覺得不如姐姐帶回來的南海珍珠好看……”
“傻丫頭。”柴婉兒將珍珠穗子解下來，不由分說係在小翠腕上，“這珠子哪有你的心意金貴？山長要是敢不喜歡，我替你揍他。”
李奇正端著茶盞的手一頓，抬頭時正撞見兩道目光齊刷刷望過來。
柴婉兒的眼神裡帶著點挑釁的笑，像當年在暹羅初遇時的模樣；小翠卻慌忙垂下眼簾，腕上的珍珠隨著她低頭的動作輕晃，在燈影裡漾出細碎的光。
池邊的蛙鳴忽然靜了，隻有風吹荷葉的沙沙聲。
柴婉兒忽然端起酒盞一飲而儘，酒液順著她的下頜線滑落，滴在靛藍短打的衣襟上：“山長，明日我把印度洋的海圖呈給您？”
小翠也跟著起身，將李奇麵前的空碟收起來，聲音軟得像棉花：“我去廚房看看蓮子羹燉好了沒有。”
兩人擦肩而過時，柴婉兒忽然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他愛吃甜的，蓮子羹裡多放些冰糖。”
小翠腳步一頓，回頭時，正撞見柴婉兒眼裡的笑意，時光仿佛回到她們跟在山長身邊一起共事時的模樣。
石桌邊，李奇望著兩人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年軍中遇襲，柴婉兒拚命跟衛隊一起殺敵，小翠就在他的身後緊緊的護著他撤離的情景，那時，小翠手中的燈芯被風吹得明明滅滅，卻始終沒熄。
如今琉璃燈比當年的油燈亮了千萬倍，可眼前這兩個女子，依舊像當年那樣，一個為他披荊斬棘，一個為他守著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