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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送終(1)(1 / 1)

梟起傳!

大宅最後一進院子是李家主人翁的起居之所。早年他尚康健時,這裡金玉滿堂,富貴逼人。不過自從前些年病倒,那些貴氣的擺件或者字畫都讓李齊,李家這一代的掌權者命人收了起來。現在,除了紫銅的香爐和博古架上寥寥無幾的陳設之外,這個房間,已經看不出住著掌握李家命脈的人。

這幾日時斷時續地下著雨,天沉沉地堆積著煙灰的層雲,哪怕是白日也陰得厲害,更不要說這原本便亮得晚的冬日早晨。

房間裡回蕩著類似於風箱抽動的呼吸聲。上好的絲棉裹了厚厚的棉胎,其上搭了條柔軟的狐皮毯子,但露在被子外的皮膚仍舊透著不健康的,瀕死的青灰。

呼吸極類破了洞的風箱,在厚重的被褥之下,萎縮的,可以數出肋骨的胸廓一點點掙紮著收縮,鼻端卻隻見進氣不見出氣。幾乎從不停頓的低弱的赫赫粗喘似乎在拚命向那些厭煩的,麻木的人們提醒,躺在青蝠獻壽酸枝架子床上的老人還留戀人世,拚命苟延。

“痛啊……”痰音裹著含混不清的喊叫從老人的嘴裡打著滾跌出來,落在地上,連薄塵都驚不起。

皺紋和老人斑占據了這張臉的大部分空間。稀疏的老人眉上兩側驛馬隆起,在相書上說,這是少年可得財利;人中長深雖然福祿滾滾,卻又顯得嘴唇尤其涼薄。多年病痛,老人臉頰已是瘦得脫形,不過顴骨高聳,想來年輕時也並不是什麼寬厚的脾性。

的確如此。

有婢女端了水盆和手巾過來,小心地為老者擦去滿頭冷汗,十五歲少女溫熱的手指不小心觸到了皺紋密布如皴裂樹皮或深溝險崖的皮膚,她打了個寒顫,戰戰兢兢地將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一點一點重新從齒縫生拉活拽,重新咽回肚底。

婢女想起早些時候為同伴斂屍時觸碰到的皮膚,冰冷,僵硬,沒有一絲活氣。

她默默地將手巾擰乾搭在銅盆邊沿上,忽然就鎮定了下來。婢女端著開始變冷的水盆步履匆匆,很快,被重新闔上的門扇之後腳步聲漸行漸遠。

李永伯坐在連接著父親臥房的小花廳裡,從卯初到現在一個多時辰,仆役們忙忙碌碌地從這位李家大少爺身邊來來回回,他也毫無反應,隻有當幾個管事不時回到這裡時,他才冒出些人氣來,聽取回報或者下達命令。

他脊背僵直,兩隻手按在大腿上,藏在陰影裡的臉上頰肉偶爾會怪異地扭曲,浮現出咬牙切齒的神色,不過很快就被真切的,毫無花假的憂心忡忡給掩蓋了過去。

李永伯盯著青花瓷蓋碗看了半晌,然後又抬頭盯著門口的方向。廊外的青石板上還泛著潮氣,那是前夜裡下的雨,他現在還能回憶起淅淅瀝瀝清晰的雨聲,忽然想起昨夜裡心愛的三房小妾翻過身迷迷糊糊在黑暗裡問他,伯官兒,還不睡?

暗夜裡隻能看到一道起伏的,不甚明了的女體曲線。他是怎麼回答的來著?李永伯突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想不起自己當時的回答,不過大約是雨聲太吵一類。

貼身的小廝富貴走了快有大半個時辰,李家大少爺等得有些不耐煩,他想喝口茶,卻在指尖剛碰到瓷器時大發雷霆,險些掀了桌子“這是要死了!?大冬天的是要冰死哪個!?”他猛地跳起來將青花的茶碗摜在地上,深褐的茶水帶著茶葉濺到李永伯嶄嶄新的鬆江布直裰袍角上,又驚得他原地一跳。

伺候茶水的下人撲通一聲跪下,渾身抖得像在篩糠。

早些時候裡去病人臥房裡伺候的婢女出來了。見這一幕,她險些沒有端住手裡的銅水盆,有心想退回去,李永伯早就看見她了,一腳把跪著的下人踢開,朝著婢女不耐煩地喝道“老頭子怎麼樣了?咽氣了沒有?”

“主人翁還有氣。”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在喊痛。”

“痛痛痛,死了就不痛。”李永伯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他沒好氣地往水磨石地下啐口唾沫,“老不死的怎麼就不曉得一了百了呢?”他實在是等得不耐煩,又是寅中就被叫起來,原以為就是那麼一哆嗦的事,結果老頭子不肯死,害他白白等了半天。

“照顧好老爺子。”最後李永伯決定先去睡個回籠覺,臨走前他扔下吩咐“等老頭咽氣了再叫我。”

婢女趕緊行了個福禮,應道“是”。

發了一通脾氣,那些沉積在心底莫名的鬱氣多少散了些出來,在花廳外的小花園裡轉了兩圈,李永伯又倒轉回來,不急著走了——他原本打算是回自己的院子,但轉念一想,不妥。今天是個大日子,他兀自盤算著,又踱著方步在屋裡轉了幾個來回。論起年齡,這位李家大少爺也將要到而立之年,行事上有意無意地仿著他父親李齊的做派。

“你去看看,”他隨口叫了個跑腿,“富貴是死在了三太爺屋裡了?這半天的不回來。”又不耐煩地吩咐“泡杯熱茶來!”李永伯不放心地強調“放在暖巢子裡端過來!”

李家大少爺在屋裡對著下人撒火的時候,鹽師爺在前院的夾巷裡拐了個彎,又在逼仄的幾個院子間七拐八繞——這裡住著李家的遠親族人和下人,離著主屋有一段距離,卻又沒離得太遠。

最後他停在一扇斑駁破爛的門扇前,按著事先約定好的節奏曲起指節敲門“叩——叩叩——叩。”

門扇被立刻拉開,王煥之撩起衣擺,邁進門檻沉聲對來人道“進去說。”

烏沉沉的陰雲一點一點向這座川南小鎮逼壓下來,煙灰黯淡的天際同大地的邊際混同做了一處。霧氣在黑瓦灰牆的街道上盤旋,在那霧氣中若隱若現的人影,是肩挑背扛穿破襖短打的苦力,有皺著眉頭袖了手穿著綴了自鬆江販來的棉花做了夾襖直裰的秀才,賣力吆喝的幺妹子是藕粉甜湯鋪子上的小閨女,水靈靈的白蘿卜整整齊齊碼在竹篾挑筐裡,進城的農民拄著扁擔看著陰透了的天憂心忡忡,有心少個半子一文,又煩心收稅的兵丁並不肯鬆鬆手,隻有賣木炭的老蒼頭裹了自家本白的麻纏頭,低矮的馱馬背上木炭堆得老高,走街串巷,忙得水米不沾牙,隔不多會兒便摸摸越發沉重的褡褳,笑舒了眉眼。

濕透了能攥出一把水的空氣裡透著寒意和一股子黴爛陳腐的味道。高大的,樹根乣結半裸的黃葛樹枝頭一半黃葉凋零,一半卻新葉勃發。被霧氣潤濕的瓦片現出黧黑的顏色,在陰沉的天空下並不如何顯眼。倒是那些攀附在牆角和屋瓦下厚重的青苔,凝著水汽,有點蒼翠欲滴的意思。

李家大宅在清早的忙亂之後漸漸平靜下來。二管事親自帶人去請了方圓百裡名頭最響的劉道士,請在後堂裡好茶水好果子伺候;仆役們終於將前院的陳設更換完畢,放眼所及,全是青白二色,而他們也早就將白麻腰帶藏在衣服裡,隻待後院喪聲一起,準備已久的白事就能順順當當地開始。

李三忠用力地按壓了一下鼻梁,他是乏透了的人,兩隻眼睛熬得通紅,全靠一杯泡得又濃又釅的沱茶提神。這個李家最大的管事停下腳步,報事的下人立刻噤聲,恭謹地將頭埋得更深。

“你說,仲官兒現在不在井上了?”大管事的聲音乍聽平靜無波,隻是裡頭一股耐人尋味的讓報事的仆役縮了縮脖子,戰戰兢兢地壓低聲音“是,那邊的井水管事說,半個時辰前仲官兒理順井上的事,朝食沒用就走了。”

“按理說,這也該到了。”李三忠沉吟片刻,早先被強壓下去的雜亂讓人不安的念頭又漸次升起,他麵上不顯,心裡頭就跟炸開的油鍋一樣熱鬨,隻是現在這時候可容不得他深想,他隻淡淡道“伯官兒說有二少爺的消息就立刻傳進去,主人翁不見仲官兒,怕是落不下最後一口氣。”

小廝行了一禮,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大管事眯起眼睛看著青衣仆役的身影最後消失在拐角那叢巨大的芭蕉樹後,呆立片刻,最終還是沒忍住——李三忠低聲問身邊的跟班長隨“富貴從三太爺那邊回來沒有?”

長隨趕緊告訴他,還沒有,三太爺那邊還沒見動靜。

李三忠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擺擺手讓長隨再去探聽消息。他看著長隨領命而去,轉身向前廳走去,心下想著,那一房在主人翁當家的幾十年裡幾乎被人忘個乾淨,如今,又是打著什麼主意呢?富順李家數十年的平靜,會不會隨著當家人的猝然離世而徹底消失?

王煥之的神色在昏暗的燈光下越發晦暗不明。

“照我說,本用不著這樣麻煩。”與他對麵相坐的緇衣人皺眉道“就李永伯那個廢物,把賬本遞到他鼻子底下,他也不曉得哪裡畫圓畫叉。”

“不妥。”四方桌上另一個人立刻出言反駁道“主人翁想要的可不是一個破爛李家,現下使蠻力壓得全族口服心不服,他日裡也必定是個隱患。”

“李永伯打得好算盤,他就是要坐實主人翁庶子身份,又要搶先開了祠堂,除非喊打喊殺,否則這事的首尾不是等閒。”緇衣人抬眼看了看王煥之“王文章,你怎麼說?”

鹽師爺麵色一冷,將話語一字一句地從牙縫裡擠出來“他李永伯若敢開祠堂汙主人翁出身根底,我們正好收不得手留不得情,”他略微一頓,毫無溫度的眼光在兩個人麵上滑過——這一刻他與平日裡那個鎮日裡在鹽井上忙碌的鹽師爺沒有半分關係,其中殺伐果斷處,令人觸之生涼,出口的每個字眼都像沐血而來,“須知,沉渣泛起,正顯霹靂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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