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師爺眼看石子固咀嚼那帶毒的海鴨蛋,眼睛變濕潤,有苦難言。
他拿起筷子,也夾起一塊海鴨蛋,送進嘴裡。
石子固瞬間想歪了,以為父親是回想以前的父慈子孝好時光,回想起他做太監以前的日子。
他心想:木已成舟,但父親還是難以接受我做太監的事,哎!這事哪有回頭路?我自己求仁得仁,不覺得可惜,偏偏彆人老是替我可惜。
接著,他的筷子又伸向另一個盤子裡的鹵豬耳朵。
父子倆都不知道該說啥,乾脆一個勁地往嘴裡塞下酒菜,在尷尬中乾類似於掩耳盜鈴的事。
石師爺心意明確,深呼吸兩下,率先冷靜下來,放下筷子,不吃了,然後提起酒壺,又給石子固添酒,希望把石子固灌醉,灌嘔吐。
他早就見識過石子固喝醉是什麼樣子。
石子固這人,愛喝酒,但酒量偏偏不怎麼樣,而且酒品也不好,喝醉必定發酒瘋。曾經,在石子正成親的喜宴上,他就瘋過一次。
石師爺不敢說對他了如指掌,但至少了解七八分,因此對症下藥。
然而,今天這事兒偏偏不順利。
石子固忽然用手掌蓋住酒杯,笑道:“父親,我今日還有大事要辦,如果喝醉,恐怕誤事。”
石師爺一顆心往下沉,暗忖:什麼狗屁大事?孽子,你又要去害誰?你乾的那些大事,我越打聽,就越痛恨!我以前教你四書五經,不是讓你去乾謀財害命的勾當!
他越想越氣,麵色潮紅,心口起伏。
石子固察言觀色,心想:父親又在氣什麼?估計還是看我不順眼。哼!等我變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時,您老人家估計也要像彆人一樣,恭維我幾句。
心氣太高的人,容易脾氣衝。
石子固把筷子擱桌上,眉毛傲氣地一揚,眼神炯炯,說:“父親,你有話就直說,何必跟我打啞謎?”
石師爺想儘量用話把他留住,於是歎氣,說:“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我隻占用你一天罷了,你明天再去忙你的大事,不行嗎?”
石子固在心裡嗤笑,酸溜溜,突然針鋒相對地回答:“父親,你一年也有三百六十多天,為何總是跟在唐風年身後?”
“我和大哥也在朝廷當官,都需要你輔佐,你為何不抽空來輔佐我們?”
石師爺注視石子固的眼睛,暗忖:我對他不滿意,他也對我有頗多不滿意!今日是下手的最佳時機,不可放過,下次再想約他出來單獨相處,估計沒這麼容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石子固估計是酒意上頭,開始胡說八道,怨氣衝天的醋話越說越多。
那些埋怨仿佛在他心裡積壓了好多年,不僅發酵出酸味,甚至還餿了,臭了。
“爹,我是你親兒子,你為何對唐風年比對我更好?”
“你知道我當初為何選擇做太監嗎?因為我走投無路!”
“認識唐風年以前,我運氣多好。認識他以後,我就總是倒黴!嗬嗬……”
“爹,我在東緝事廠替你安排一個官職,你來不來?如果不來,那就是不認我這個兒子!”
“憑我如今的本事,保管讓你和大哥跟著我升官發財!賽過唐風年!”
……
這是酒後之言,同時也是他的真心話。
石師爺也被惹火了,抬手拍桌,瞪著他,問:“你一口一個風年,難道是風年逼你去殺人嗎?”
“子固,你捫心自問,是否問心有愧?”
石子固冷笑,抬高下巴,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這下子,他不用石師爺來勸酒了,自個兒端起酒壺,自個兒倒酒,又一飲而儘,鼻孔噴灑熱乎乎的酒氣,說:“爹,你一開口就向著唐風年。”
“如果讓外人聽見,估計要懷疑他是你的私生子呢!嗬嗬……”
石師爺連連苦笑,感到悲哀,反而顧不上生氣了,頹然地解釋:“我之所以跟隨風年做師爺,其一,師徒情分深厚,不比血緣關係差。”
“其二,我幫他,他和宣宣幫晨晨,晨晨這些年借用風年的府邸辦私塾,咱們也要知恩圖報。否則,如何能心安理得?”
“其三,上次我去幫你大哥時,你大哥和大嫂嫌我管得太嚴,巴不得讓我早點離開。你不知內情,偏偏又倒打一耙,哎!”
“你替我造謠,如果被外人聽見,全家人都變成彆人嘴裡的笑話,你又能得什麼好處?”
石子固想一想,挑眉,暗忖:既然父親這麼說,估計唐風年不是什麼私生子,哼!不是更好!等我抓住他的把柄,我就弄死他,不需要有啥顧忌!
石師爺一看他露出這種陰惻惻的表情,猜測他肯定又在打什麼心狠手辣的壞主意,於是痛定思痛,隨時準備動手除害。
石子固借酒消愁,一杯接一杯,已經大醉。
再加上海鴨蛋裡的毒木耳作祟,他感覺肚子裡翻江倒海,開始嘔吐。
清雅的畫舫,被他的嘔吐物弄臟、弄臭。
石師爺強忍內心和身體的不適,走過去攙扶石子固,說:“去外麵吐,吐水裡,至少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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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固腦袋暈暈的,根本沒聽清楚他說啥,如同一個傀儡一樣,任由他擺布。
這艘畫舫上,沒有第三個人。
石師爺把石子固扶到畫舫的船尾,距離又深又闊的湖水那麼近。
距離今天的最終目的,隻有一步之遙了。石師爺突然心跳如擂鼓,耳朵嗡嗡作響,冷汗都冒出來了。
恰好這時,有另一艘畫舫從旁邊劃過去,那畫舫上的女子在唱嶽武穆的滿江紅,戲腔抑揚頓挫,充滿悲壯之氣。
石子固稀裡糊塗地趴在船沿嘔吐,石師爺一鼓作氣,把如同一灘爛泥的石子固推進湖水裡,緊接著,自己也跳下去。
深秋時節,京城的湖水冷冷的。
湖岸邊的亭子裡,孫二按照石師爺的吩咐,正在請石子固的那群隨從喝酒。
他們吹牛、劃拳,哈哈大笑。
孫二心事重重,一心二用,時不時朝湖中心的畫舫張望。
上一眼,還好好的。然而,下一眼,他就看見湖水裡有人在撲騰水花。
孫二頓時心驚肉跳,擱下酒壇子,慌裡慌張地跑出涼亭,站碼頭上遠眺那邊,然後大喊:“落水了,快救人!快救人啊!”
他急得跳腳,偏偏自己不會遊水。
石子固的隨從們也被驚動,一個個跑來張望,偏偏看不清落水的人究竟是誰,因為水裡隻漂浮一些衣衫,還有濕水的頭發,又隔得遠。
這個湖真夠大的,石師爺故意把謀殺的地點選在這裡的湖中心處。
此時,石子固想活命,雙手拚命撲騰。
石師爺卻恰好相反,視死如歸,用儘全身力氣,把石子固的腦袋往水裡按壓。
石子固醉得稀裡糊塗,又驚慌失措,那冷冷的湖水咕嚕咕嚕地往他嘴裡和鼻子裡倒灌,身體逐漸往下麵沉。
剛開始,他覺得這湖水有點甜味,於是貪婪地喝幾口,等灌進太多湖水之後,他覺得鼻子和肺部格外難受,鼻子裡麵刺痛,肺部如同被擠壓,快要從內部爆炸一樣,而且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下麵尿失禁了……
越難受,他的手和腳就掙紮得越厲害,想要自救,想回到水麵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