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六年,二月。
平原郡,平原城,臨時搭建的王宮議事廳內……
殿外是呼嘯的朔風,殿內,則是一片死寂。
這處由郡守府倉促改建的所謂王宮,處處透著一股臨時的潦草與敗落,就如同此刻龜縮於此的曹魏君臣,早已沒了昔日的威儀,隻剩下無儘的蕭索。
曹丕端坐於主位,那張曾經豐神俊朗的臉龐,此刻隻剩下病態的蒼白與深深的疲憊。
他麵色鐵青,身著龍袍,雙拳死死攥著扶手,在他身側,曹仁的肩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那是朝歌與鄴城突圍時留下的傷,至今未愈。
另一側的曹彰的的雙眼此刻布滿了血絲,胸膛劇烈地起伏,就像一頭即將喪失領地的獅子。
張合與滿寵則垂首而立,這兩位身經百戰的宿將,臉上再無往日的沉穩,隻有一絲屢戰屢敗的無奈。
他們此時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殿中那道身影……
漢使孫乾,身著一身緋紅官服,在這滿是甲胄與刀兵氣息的殿堂裡,顯得格格不入。
此時的他氣定神閒,手中捧著一卷明黃的詔書,姿態從容,眼神平靜,仿佛他並非身處敵國中樞,而隻是在自家轄地宣讀一份再尋常不過的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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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漢皇帝詔曰:
朕承高祖之烈,紹嗣漢祚,膺天明命,統禦萬方。
自奸雄竊柄,神器蒙塵,海內板蕩,生民倒懸。朕夙夜兢惕,誌在廓清寰宇,再造太平。
逆魏曹丕,悖逆人倫,鴆弑其父,僭稱尊號,割裂山河,荼毒黎庶。朕屢興王師,代天行罰,豈為一己之私?實為漢室宗廟,天下蒼生也!
往者,朕提勁旅,三路問罪。王師所指,順天應人。
北路軍威震幽冀,會獵鄴下;中軍親臨,克複舊都;南旌所指,吳會儘平,徐揚底定。
爾之爪牙,或殞於鋒鏑,或束手歸誠。
今爾竄伏平原,兵疲將寡,疆土日蹙,譬猶魚遊沸鼎,燕巢危幕。
朕提雄兵十萬,雲集河朔,旦夕可下平原。
念爾雖為篡逆之後,究係漢臣子孫,且曹真、蔣濟、田豫等,皆羈縻朕營。
朕體上天好生之德,憫將士征戰之苦,亦念爾曹氏一門,不欲儘行誅戮。
茲特降殊恩,開以自新之路:封爾曹丕為燕王,食邑幽、平二州之地,世守北藩,永為漢室屏翰。
爾當削去僭號,歲修朝貢之禮,恪守臣子之分。
如此,則宗廟血食可保,爾曹氏一門性命得全,將士免遭屠戮,北地生靈亦免兵燹之災。此誠爾轉禍為福之良機也!
然,朕營中將士於禁、臧霸及其麾下歸義軍卒,皆感念皇恩,棄暗投明,效力新朝。
彼等家小,尚在爾境,情實可憫。
朕素以仁孝治天下,豈忍見其骨肉分離?故命爾速將歸義將士於禁、臧霸等並其部曲之家眷,儘數遣送過境,交予朕使。
朕亦當釋還曹真、蔣濟、田豫等一乾被俘魏臣,令其歸燕,全爾君臣之義,骨肉之情。此乃朕示以至誠,全活多方之意。
谘爾曹丕!天命在漢,人心思安。爾若識時達務,奉詔息兵,舉州歸附,則裂土封王之諾,朕必不食言。
若猶然執迷,負隅頑抗,欲效螳臂之當車轍,則朕之大軍,鼓行而東,平原彈丸之地,何堪一擊?
爾之宗族,並此間羈縻諸臣,玉石俱焚,悔之何及!天威咫尺,勿謂言之不預也!
※※※
孫乾的聲音不高不低,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曹魏君臣的心上。
曹丕的牙關瞬間咬緊,喉結上下滾動,這封詔書中的每一個字都在否定他曹丕的功業,更是在否定他曹氏代漢的合法性!
尤其是詔書中所說的“鴆弑其父”更是如同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那是他一生都無法洗刷的汙點與隱痛,此刻卻被劉瑁用最公開、最屈辱的方式,昭告於眾!
而當燕王二字入耳,整個大殿的空氣更是瞬間凝固。
曹丕的身體猛地一顫,那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孫乾,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屈辱與憤怒。
燕王!何其惡毒的羞辱!
他曹丕哪怕自降帝號,也是承繼大魏國祚,坐擁中原的魏王!
而今劉瑁竟要將他貶為區區一個燕王!
這不僅是名分的降格,更是對他篡漢合法性的徹底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