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六年,三月。
在收下臧霸後,劉瑁就將整個徐州交托給了臧霸,隨後連夜乘船趕往陽泉,畢竟那裡還有一個老將軍在等著見他……
陽泉城。
在臨時充作行轅的縣衙之內,彌漫著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混雜著淡淡的血腥與死亡的氣息,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哐!”
“參見陛下!”
“讓開!”
“喏!”
隻見劉瑁一身風塵,甚至來不及換下趕路時濺上泥點的常服,便大步流星地闖入了後堂。
他身後的張任等人識趣地停在了廊下,將空間留給了這位心急如焚的帝王……
早已等候在堂內的張仲景見劉瑁進來,連忙起身,蒼老的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無奈,他躬身一揖,聲音沙啞地開口。
“臣……有負聖恩,黃將軍他……箭創深可見骨,加上時間日久,如今已是……藥石無醫,高燒不退,神誌時而清醒,時而昏沉,全憑一股意誌在強撐著……”
劉瑁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擺了擺手,示意張仲景不必多言,腳步沉重地走向內室的病榻。
榻上,那個曾經能開二石強弓、於萬軍之中斬將奪旗的老將軍,此刻卻如同一棵被狂風吹倒的古木,靜靜地躺在那裡……
他的頭發已然全白,曾經古銅色的麵龐因連日的高燒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潮紅,嘴唇乾裂,雙眼緊閉,隻有那隨著急促呼吸而劇烈起伏的胸膛,證明著老將還未逝去。
黃忠的兒子黃敘跪在榻邊,雙眼紅腫,見劉瑁進來,連忙起身行禮,聲音哽咽……
“臣……參見陛下。”
“子理,起來吧。”
劉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走到榻邊,緩緩坐下,輕輕握住了黃忠那隻布滿老繭、此刻卻滾燙如烙鐵的大手。
或許是感受到了熟悉的觸碰,黃忠那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艱難地睜開了渾濁的雙眼,當看清眼前之人是劉瑁時,那黯淡的眸子裡,竟奇跡般地重新燃起了一絲光彩。
“陛……陛下……”
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透著一股發自內心的欣喜與激動:“您……您來了!”
“漢升。”
劉瑁俯下身,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溫和。
“朕來了,朕來看你了。你為大漢立下不世之功,陣斬夏侯淵,朕要親自為你慶功!”
聽到“慶功”二字,黃忠的臉上卻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掙紮著,似乎想要起身,卻被劉瑁輕輕按住。
“陛下……不必安慰老臣了,老臣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黃敘連忙端過水碗,小心地喂他喝了幾口。
緩過氣來,黃忠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劉瑁,那眼神中,充滿了無儘的遺憾與追憶……
“陛下……臣……後悔啊……”
“老臣此生,最後悔的,便是當初在南陽與陛下初見之時,未能下定決心追隨……以至於在荊州蹉跎許久……每每思及於此,便心如刀絞……”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字字泣血,那是英雄遲暮,壯誌未酬的無儘悲涼。
“漢升,莫說此等傻話!”
劉瑁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那隻緊握的大手上。
“你我相識於宛城,也曾共抗黃巾,那時情景朕曆曆在目!況且若無你隨朕一闖襄陽,朕如何帶回思辰?
若無你坐鎮潼關,恐怕朕征伐涼州之時,便已被曹孟德斷了後路!
若無你隨為朕征戰江東,朕如何能一統江東,安心北伐?
若非你於陽泉林奮起神威,陣斬夏侯淵,曹休又豈會孤立無援,最終兵敗身死?
你為大漢流儘了最後一滴血,是我大漢的大功臣!”
黃忠靜靜地聽著,渾濁的眼中也泛起了淚光,他欣慰地笑了,那笑容衝淡了臉上的死氣,多了幾分釋然。
“能……能聽到陛下這番話,老臣……死而無憾了……”
他喘息著,用儘全身的力氣,反手握住了劉瑁的手,目光轉向一旁早已泣不成聲的兒子黃敘,眼神中充滿了慈愛與不舍。
“陛下……老臣……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無論何事,朕都允你!”劉瑁哽咽道。
“犬子黃敘……他自幼體弱,是陛下派來神醫,才救回他一條性命……老臣去後,隻望陛下能……看顧他一二,莫讓他……惹是生非,老臣便……心滿意足了……”
這番話,再無半分大將的豪情,隻是一個瀕死父親對兒子最質樸、最深沉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