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年,十月下旬。
三韓之地,真番郡,狼林山。
此山如其名,山勢連綿,林海滔滔,終年不散的濕冷霧氣如同鬼魅的紗帳,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種壓抑的朦朧之中。
但是對於安南將軍董襲和他麾下那些在江海之上縱橫捭闔的嶺南府士卒而言,這片陰晦逼仄的山林,簡直就是個能將人活活逼瘋的噩夢……
在霍峻率領山南府精銳抵達之前,董襲與陸遜兵分兩路,陸遜繼續北上,董襲則領軍清剿真番郡殘兵。
可誰能想到,陸遜都已經兵進樂浪,而董襲卻依舊在這片該死的山林裡耗著……
他本以為在得到夏侯尚被田豫所殺,司馬懿代燕的消息後,這群沒了主將的燕軍殘部會作鳥獸散,三韓會成為漢軍的囊中之物。
可誰曾想,這群沒了頭的惡狼,非但沒有崩潰,反而化整為零,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成了最難纏、最惡毒的家夥……
他們神出鬼沒,晝伏夜出,從不與漢軍主力正麵交鋒,隻是不斷地襲擾漢軍的補給線,伏擊落單的巡邏隊。
董襲麾下的水師步卒,在開闊地帶是能生撕虎豹的猛士,可一旦進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便如同陷入了蛛網的蠻牛,一身的力氣與膽氣都使不出來,反被不斷啃噬,傷亡日增,士氣也越發低落。
董襲幾次組織大軍圍剿,都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除了在林子裡迷失方向,一無所獲。
這位素來豪勇的水師大將被折磨得焦頭爛額,無奈之下,隻得將大軍暫時撤回慰禮城,一麵加固防線,一麵向劉瑁上書求援。
而霍峻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帶著兩萬擅長山地作戰的山南府精銳,風塵仆仆地抵達慰禮城的。
狼林山下,漢軍大營,帥帳之內。
董襲將一壇烈酒狠狠頓在案上,酒水四濺,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壓抑不住的煩躁與怒火。
“仲邈,你是沒見著那群兔崽子的德行!比林子裡的猴子還精!老子帶人進去,連個鬼影子都摸不著,可一撤出來,他們就跑到咱眼皮子底下燒糧草!他娘的太憋屈了!”
在他的對麵,正坐著一員大將,他身形雖不如董襲魁梧雄壯,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沉穩氣度,仿佛萬事萬物都無法讓他心起波瀾,正是山南府統帥,霍峻。
“元代兄,稍安勿躁。”
霍峻微微一笑,抬起頭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
“這些燕軍殘部已是無根浮萍,喪家之犬。他們唯一的依仗,便是這片狼林山。我們若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豈不正中其下懷,白白損耗兵力與士氣。”
“那依你之見?”
董襲一聽這話,立刻湊了過來,臉上的暴躁斂去,神情變得專注起來。
他知道,論衝鋒陷陣,自己當仁不讓,但論謀略算計,眼前這位深受陛下信重的安西將軍也勝於他……
霍峻修長的手指在巨大的沙盤上輕輕一點,點在了那些星星點點、代表著山中真番舊民村落的標記上。
“燕軍藏於山林,卻不能不食人間煙火。他們缺醫少藥,糧草補給必然取自這些散落的村落,我們與其在山裡跟他們捉迷藏,不如先斷其根基,這一點,我想將軍應該已經做了吧?”
說到這個,董襲連忙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鋒芒,聲音沉穩而自信。
“早在第一次圍剿不成後,我便已經開始與山中百姓來往,畢竟陛下早有明示:凡我大漢王師所至皆行均田之製,將這山林之中為數不多的田地分予百姓,並保護他們不受燕軍襲擾。”
“那麼現在可有成效?”
“當然,現在的燕軍能獲得補給的地方越來越少,但是他們藏於山林,損失依舊不小……”
霍峻微微一笑,手指劃向了那片廣袤的狼林山脈,看向董襲。
“放心吧,這山中的燕軍便交給我山南府的弟兄,元代兄隻需將主力陳於山外各處要道,將這狼林山圍個水泄不通,防止大股敵人突圍即可。
我將親率三千精銳入山清剿。就算他們是狼,我們也是比他們更凶狠、更有耐心的老虎!”
董襲聽得雙眼放光,一拳砸在掌心,壓抑了多日的鬱氣一掃而空,放聲大笑。
“好!好一個關門打狗!仲邈,就這麼辦!老子就在外麵給你把門,你放心,有我在,一隻蒼蠅也彆想飛出去!需要我做什麼,儘管開口!”
於是,一場針對狼林山脈的“圍獵”,在霍峻的親自部署下,悄然拉開了……
霍峻親自挑選了三千名最精銳的山南府士卒,分作六十支小隊,每隊五十人,皆由經驗最豐富的校尉、都伯率領。
其中數支隊伍更是由霍峻、泠苞、吳蘭、卓膺等山南府宿將帶領,他們就像一滴滴水珠,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狼林山這片墨綠色的海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