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舟又打什麼壞主意,無人知曉,但他的喃喃自語,卻如投入靜潭的石子,漣漪無聲蕩開,最終拍向千裡之外的定安城。
定安城外塵頭剛定,項小滿一行人齊齊勒住戰馬,望著在夕陽餘暉下顯得格外堅固的城垣,每個人的眉宇間都凝著一路風霜。
“終於到了,這一路比打仗都累。”張峰習慣性的埋怨。
項小滿全當沒有聽見,看了眼一旁的赫連良卿,微微點頭,隨即催馬入城,不作停留,徑直回家。
家裡沒有想象中的熱鬨,庭院內隻有幾個小廝丫鬟,灑掃的灑掃、修花的修花、閒聊的閒聊,看上去倒是極為愜意,見到項小滿回來,齊齊小跑著過來見禮。
項小滿往日雖沒有主人的架子,此時卻也笑嗬嗬的應下他們的禮,把馬交給秦光,讓他四人先去休息,隨即問其中一個丫鬟:“師父呢,西院那倆娃娃今日沒過來嗎?”
丫鬟連忙福禮回道:“回將軍的話,主君這兩日似是有心事,很少與外人見麵,現在正一個人在書房坐著呢,何先生給小公子請了一位教習,每日這個時辰需要讀書,小小姐則被林四姑娘領著去東院了。”
“心事……”項小滿眉頭微蹙了一下,目光投向書房,又往東邊看了一眼,點點頭,打發下人各自去忙,而後讓赫連良卿先回家見過母親,他則與張峰一起去拜見項謹。
書房內,檀香嫋嫋。
項謹躺坐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雙眸微微閉著,左手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玉玨,右手則搭在案上有節奏的輕輕叩擊,似是在思考什麼。
聽到房門被推開,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如古井深潭,落在風塵仆仆的項小滿和張峰身上,不禁微微一笑:“回來的速度慢了一些。”
“得,您又知道了!”項小滿無奈苦笑,和張峰上前,與項謹行禮。
“行了,坐吧,壺裡有茶,自己倒。”項謹擺了擺手,指著旁邊的椅子,示意二人入座,同時盯著張峰好一通打量,“半年不見,張小子倒是沉穩多了。”
“呃……”張峰偷偷瞄了一眼項小滿,撓了撓頭,笑道,“那是,我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沉穩一些。”
項小滿嫌棄的白了他一眼,可沒想著替他隱瞞,任他不住地使眼色,嘴下仍是毫不留情,當即便將他殺降一事說了出來。
“要不是為了善後,早該回來了。”說完,又惡狠狠地瞪了張峰一眼。
張峰訕訕一笑,也不辯駁,耷拉著腦袋等待項謹的斥責。
然而項謹聽完,卻沒有對張峰的過錯多說一字,隻是微微頷首,評價了一句項小滿的手段:“軍心穩固方為根本,耗費些時日無妨,你做得不錯。”
他起身走出書案,掠過二人來到房門前,望著庭院,輕聲問道:“想必你們也都已知曉,西邊的狼煙吹得人心惶惶,說說看,眼下這盤大棋,該如何解?”
二人對視一眼,思緒立即從懷陟縣剝離出來。
項小滿看著師父的背影,頓時明白丫鬟口中的心事是指什麼。他捧著蓋碗,無意識地輕輕刮著碗中茶葉,腦中飛速整合著一路的見聞,以及玄衣力士帶回來的情報。
他沉吟良久,才說:“西域諸部此番入侵,絕非往日零散寇邊可比,其勢洶洶,步調奇詭,據徒兒判斷,車昌太子屠那延,目標絕不僅僅是那三郡邊鎮之地。”
“何以見得?”項謹問。
項小滿繼續說道:“曲來在雍西肆意殺戮,卻不入雍州腹地,並揚言乃是奉旨討逆,所殺百姓皆為亂賊,反觀屠那延卻與民為善,所過之地秋毫無犯,有不少百姓不知詳情,已經紛紛逃離故土往北而去,假以時日,邯城以西將成死地。”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屠那延一邊掌握著大數百姓,一邊可以雍北為根據,隨時攻取邯城以外的膏腴之地,而朝廷在此事上態度曖昧,甚至有傳聞,順天皇帝已暗中默許。”
“這皇帝老兒到底在想什麼?”張峰憤然道,“我也是琢磨了一路,始終猜不透他的本意,難不成失心瘋了,寧願把江山讓給異族,也不願讓各地叛軍得逞?”
項小滿微微搖頭,他也看不透這位帝王,仰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放下蓋碗,等待師父的裁斷。
項謹靜靜地聽完,臉上波瀾不驚,既未讚許,也未反駁。
房內一時寂靜,隻有檀香繚繞,舒緩著二人心境,卻化不開那份無形的壓力。
“你的見識,確比以往深了些。”項謹終於開口,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不過,世事如棋,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動,便再無退路。”
“老爺子,您彆說空話。”張峰大咧咧站起來,來到項謹身後,“我和項瞻趕回來,就是想問問您,我們接下來該怎麼應對眼下局勢。”
項謹扭頭看了一眼張峰,卻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反而轉身回到書案後,拿出一份雍州輿圖,枯枝般的手指,拂過那片被朱筆特意勾勒出的雍州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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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麼做,老頭子有想法,但恐你們不會接受,所以不說也罷。”他看著二人,微微一笑,“你們心中彷徨,但你們的那位故交,方令舟,卻比你們快了許多。”
聽到“方令舟”三個字,二人對視一眼,隻一瞬間,兩人眼中同時掠過一絲難以壓抑的陰鷙寒光,仿佛被毒蠍蟄了一下。
三年前那次囚禁與勒索的屈辱,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刻在他二人心頭,怕是這輩子都難忘了。
項小滿的下頜線條驟然繃緊,指節在身後緊握成拳,發出輕微的“哢哢”聲,聲音卻竭力維持著平穩:“師父何意?”
項謹將輿圖折好,往前遞了出去,淡淡地說道:“他的人,已在驛館候你兩日了。”
……
驛館,東廂房,門被猛地推開,力道之大令門框都呻吟了一聲。
張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夕陽的餘暉將他挺拔的身形拉長,投下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陰影。
他望著屋內木桌前坐著的人,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冰冷的聲音直接砸落:“龐廣陵,還記得小爺嗎?”
撲麵而來的殺氣和舊怨,讓龐廣陵呼吸一窒,他看向張峰,但背光之下,並無法看清張峰的臉。
然而雖說看不清,他也已經認出來人,站起身,往前幾步,抱了抱拳:“張將軍,好久不見。”
“少廢話。”張峰冷哼一聲,微仰著頭斜睨龐廣陵,“說吧,方令舟讓你來乾什麼?是又缺錢糧了?還是想再把我們請去營地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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