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寰端坐在榻上,低頭去看木匣,那匣子細長纖巧,不過一掌之握,匣中隻放了一卷絲帛,自然是輕若無物。
但此刻他捧在手中,卻好像重逾泰山一般。
楚寰一時有些不敢打開這木匣,那雙執掌天下的手,竟為一個小姑娘的片語隻言而微微顫抖。
吳實祿遠遠跪著,不聲不響地,把自己變成了殿中一鼎香爐,唯恐攪擾了聖上的興致。
在一片聞針的靜寂中,銅鎖扣彈開,發出一聲清脆的“啪嗒”。
昭元帝久久凝視著那卷杏黃色的絲帕,深深吸了口氣,才用手極輕地將其從匣中撚起。
映入眼簾的,卻是幾行略顯稚嫩的字跡,墨痕濃淡交錯、深淺不一,落筆還有些彎扭曲折,或許是執筆人沒找到一張桌案,而隻能墊在掌心中草草寫就。
實在稱不上好看的一張便帖,但卻讓楚寰看入了神,將那話在舌間默念了一遍。
又一遍。
忽然,吳實祿聽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發出一陣清朗的笑音,那笑聲極愉快,是從心底裡生發出純粹而熱烈的喜悅。
聖上一邊笑,一邊走到自己身前,他語調輕快,滿目含笑地問“吳實祿,你當得好差事,朕要賞你。你自己說,想要什麼賞,今日朕都允了你!”
吳實祿跟了聖上二十餘年,這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不加掩飾地高興。
便是當初昭元帝親政,在肅清朝野、攬權於上之日,也從未有過這樣明亮直白的愉悅。
吳實祿跟著心歡怒放,他歡天喜地地爬起身,鞠了一躬,湊趣道“那還請陛下再賜奴婢九千九百壽,好留著奴婢一條命,能伺候主子您到萬歲千秋。”
楚寰聞言大笑,輕輕踢了這滑頭一腳,笑罵道“油嘴滑舌的東西!”
他揮了揮手,對一臉諂媚的吳實祿道“你不是一直想養個兒子?朕允了,把人帶到乾明宮養著,日後給個什麼位置你自己看著辦。”
吳實祿頓時喜不自勝,忙跪下謝恩“主隆恩,奴婢謝聖上恩典!奴婢代我那不成器的孩兒謝陛下成全!”
他喜滋滋地說“等那孩子調教地像個人了,再帶給您過目。”
他們這等閹人,那都是絕了後才能掙到宮中來伺候主子。所以自前朝起,凡是混出點頭的大太監,就多有收養養子以承續香火、養老送終的風氣。
這種養子可與一般內宦間口頭上的義父子不同,那是正經要過族譜、改姓歸宗的嗣子,細論起來,與親生兒子也沒什麼兩樣。
隻是吳實祿一直清楚,昭元帝喜用乾乾淨淨、身無牽累的內官,所以即便他早到了這個地位,心中也物色了中意的孩兒,但卻從不敢開口求這個恩典。
誰承想,今日就辦了這麼個輕巧差事,天上就砸下來這麼大一個餡餅,直把他砸得暈頭轉向。
這哪裡是寧姑娘,簡直是寧菩薩!
正高興間,吳實祿後知後覺地琢磨過味來,不對啊。
他一個激靈,自己這心意從沒在人前吐露過一言半語,聖上又從何得知呢?總不能,陛下真會那讀心術吧?
聖上那如山巔白雪的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
得了,也彆瞎猜了,要不陛下是聖天子呢?洞微世事,體察人心,那是當然的。